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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后背肌肉僵硬, 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你要怎么?”

他要怎么?顾裴远也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把不听话的林然然带回家好好教训一顿。他想把觊觎林然然的谢三杀了, 把他碰过林然然的那只手砍下来。

顾裴远满心暴戾, 无数种念头在他胸口涌动, 找不到出口。

楚向红在背后道:“裴远, 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 他们都清楚。这要是顾裴远单独碰见他们俩,回家说个软话也就下台了。可现在有他们几人在,亲眼见过顾裴远的女朋友跟着情敌揍了, 他这么心高气傲,以后在他们面前也不用做人了。

这饭馆外头人来人往,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对峙着, 中间还夹了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年轻女郎, 一看就是要茬架的,惹得旁人纷纷驻足观看, 跟看猴戏似的。

林然然被看得满心不自在, 怒道:“顾裴远, 你是不是真的要找事?还有谢三哥, 你走不走?”

顾裴远冷冷地看了林然然一眼。而谢三眼含歉意, 脸色却坚定, 显然是不肯听她的话了。

明明是因林然然而起的事,现在他们倒把林然然撇到一边,要一对一进行男人的决斗了。

“你们爱闹就闹吧, 我才懒得陪你们一块丢人!”林然然愤愤一甩手, 转身跑了。

她没跑出几步,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只见楚向红一手搭在车窗上,一手掌着方向盘,冲她嬉笑道:“弟妹,别生气了,裴远他不放心,让我来送你回家。”

“让他滚。”林然然怒道。

“哟,真是泼辣,原来裴远好这一口。”边上一个麦色皮肤桃花眼的军装青年摸着下巴,颇感兴趣地笑道。他一口京片子透着痞,穿着军装也掩不住一身招蜂引蝶的浪荡气。

楚向红脱下军帽甩到他脸上,没好气道:“别惦记,这是裴远看上的。”

“这不是眼看着就要掰了吗?”青年不以为意地道。

“人家小两口耍花枪哪。那姑娘要是真变心了,能气成这样吗?”楚向红道,“你要跟着顾裴远混,就千万别招惹这姑娘。这个姑娘他惦记三年了。”

“原来就是她?”青年回味着,“其实论长相还不如那裴深深。没想到那个眼睛一瞪,小嘴一撇,还真是怪带劲的。”

“收起你那一套!在京城犯了事儿还不够,还想来上海闹?”楚向红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赶紧回头去看看,刚才那小子看着挺能打,裴远别吃了亏。”

背后恼人的车笛声消失了。林然然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一队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稽查队满街巡逻呢。她眼珠一转,跑上去报告:“前面有群流氓欺负人!”

“什么?!又是这群小流氓,年纪轻轻的不想着下乡共建社会主义,天天留在城里拖国家的后腿,走,这回抓住他们非好好教训教训!”

看着稽查队气势汹汹地走了,林然然这才松了口气。有稽查队在,谢三应该也吃不了什么亏。她揉了揉眼睛,平复下心情,叫上一辆三轮车径直向顾家去了。

林然然一进门就喊着顾奶奶,可顾奶奶并不在家,只有闲得发慌得顾元元正挥舞一根甘蔗做孙悟空状,满屋子追着麻团跑。

可怜麻团一只老猫,愣是跑出了风采。

“别追了。”林然然忙开口阻拦。麻团“喵呜”一声跳进林然然怀里,缩成团,一副烦不胜烦的神态。

林然然心疼地抚摸着麻团的头,冲顾元元道:“元元,你干嘛欺负麻团?”

顾元元脸蛋红扑扑的,一手举着甘蔗一手在眼前搭凉棚,抬起一条腿:“俺老孙在捉妖精!”

“……”林然然把甘蔗抢下来,道,“不准浪费食物。谁给你的?”

“小张叔叔给的。”顾元元插着小肥腰道,“姐姐,我饿惹。”

林然然叹口气:“你要吃什么?”

顾元元大声道:“方便面!”

林然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吃什么?你说的是方便面吗?”

“对呀!”顾元元跑到沙发边,撅着屁股拖出来一箱子:“是小吴叔叔送给我的哦。”

顾元元掏出一包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纸包上写着“鸡蛋方便面”五个大字。

“还真是方便面……”林然然还从不知道,这个年代就有方便面了。

方便面袋子是油纸做的,红底印着一只黄色的鸡和面碗,写着“鸡蛋方便面”,背面则印着方便面的配方和食用方法:沸水一斤冲入面条中,加上汤料,用盖盖好,五六分钟后即可食用。

顾元元抱着林然然的大腿催促:“姐姐,我肚子要饿扁惹。”

“知道了知道了。”林然然拿着两袋方便面进厨房忙活去了。

她煮开一锅水,拆开方便面。方便面离有面饼和油包,没有后世那么多花哨。这面饼是油炸的,闻起来有一股粮食味和油香,面饼泛黄。把面饼丢进沸水里,一会儿就散开了。

林然然拿了两颗鸡蛋敲开,倒入汤里煮成溏心荷包蛋,再烫了几颗青菜。不一会儿,锅里就散发出方便面那特有的勾人食欲的香味。

“好香呀。”顾元元跟着林然然后头转悠,还抱着麻团。麻团这些天越发懒洋洋,拍了他几爪子也就随他去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方便面就出锅了。林然然找了个原色敞口瓷碗装面,上头摆两颗嫩嫩的溏心荷包蛋和几根碧绿青菜,跟一双筷子摆在桌上。

顾元元这才松开麻团,爬上桌子乖乖坐好。麻团赶紧跑到壁炉边,贴着温暖的壁炉慢慢舔着被揉乱的毛毛。

顾元元冲汤面呼呼吹着气,先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面汤,小短腿晃悠得欢快:“好香!姐姐也吃!”

“姐姐没胃口,你吃吧。”林然然吧一个勺子递给他,笑着坐在一边看他吃。

顾元元笨拙地拿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颤巍巍送到林然然嘴边,还滴了不少汤在桌上:“给姐姐吃!”

林然然张口接了。熟悉的方便面的味道在味蕾上绽开,这方便面的面饼是油炸的,香归香却没有后世吃到的那么劲道,调味料也没有后世那种味道浓重,味道比较淡。

不过在这个年头,方便面的味道还是能够吸引很多人的,包括顾元元这种挑嘴的小胖子。

林然然看过了方便面的标价,两毛五一袋。在粮店,两毛五能买一斤面粉了,平常人哪有闲钱去买这一袋方便面来吃?

顾元元大口大口地吸溜着面条,腮帮子鼓囊囊的。入冬以来他又胖了一小圈,毛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圆滚滚,像只小熊崽子。

林然然看着这小胖子有些发愁,是不是得跟顾奶奶说,控制一下他的饭量?

顾元元冲林然然甜甜地一笑,哪里想得到他然然姐正在盘算着给他断零食。

两人正吃得其乐融融,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警卫员小吴的劝阻声。

这哭声一波三折,听得林然然大皱眉头。顾老太太还好好的呢,这么上门哭是找晦气吗?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顾元元听到这声音立刻抬起头来:“张妈?”

“对,这是张妈的声音。”林然然按住顾元元,把手里剥开的咸鸭蛋塞给他,道,“姐姐出去看一下。你乖乖把面吃完,汤不喝完不准出来,知道吗?”

顾元元在咸鸭蛋和张妈之间摇摆了一下,道:“好~”

林然然这才走出餐厅,就见张妈挎着包袱,正哭哭啼啼地站在客厅里,警卫员小吴在旁急得满头汗。

小吴是个老实头,一看见林然然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林小姐,我送张妈回去,可她……”

原来这张妈的丈夫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孩子,仅剩的亲人就是乡下的兄弟。她在顾家干了这么些年,年年给兄弟寄钱去,就是盼着将来告老还乡,兄弟家的侄子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张妈这次回去,一脸颓丧哭哭啼啼。她兄弟一看张妈这像是被人赶回来了,也没带钱钞,居然翻脸不认人,互相推脱着让张妈去兄弟家住,连门也不让进。

张妈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她家在乡下,大家伙一年土里刨食累死累活还填不饱肚子。张妈兄弟两个家里人口众多,却从没饿过肚子,一天能吃上顿精细粮,还能把侄儿送城里读书,靠的都是张妈寄回去的钱。

他们只以为张妈是被人赶回来的,老无所依,要赖在他们身上了,都火上房似的把她往外推。全然忘了当初大饥荒,他们一家子是靠着张妈从顾家求来的粮食才活了命。

警卫员小吴是个嘴笨的,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林然然才听出个二五六来。而张妈捂着脸,已经瘫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伤心的,还是在林然然面前羞愧的。

林然然叹了口气。张妈这两个兄弟也太目光短浅了。顾家的工钱先不论,张妈吃喝都是顾家管,一年四季顾奶奶的旧衣服就穿不完,张妈是一分钱不用花。

而且她们这些老妈子买菜买东西照例是扣油水的。顾家人手又松,人家送给顾家的吃喝补品吃不完,放久了就不要了,顾家兄弟俩衣服过季也不再穿了,这些都是张妈收拾起来寄回乡下去的。就是拿出去偷偷卖了,那也是很可观的数字。

林然然粗粗一算,张妈手里能攒下的钱绝不下一千,更别提各种票。张妈兄弟俩这是把财神爷往门外推啊。

林然然叹口气,冲警卫员小吴道:“小吴,帮我拧条热毛巾来。”

等热毛巾送来了,林然然接过来道:“你给顾裴远打个电话……算了,你去接顾奶奶,她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哎!”小吴正六神无主,一听林然然的话顿时松口气,小跑着走了。

小吴一离开,客厅就安静下来。张妈小声啜泣着,捂着脸不肯抬头。她一向轻视林然然,结果就在她身上栽了大跟头,现在还让她知道了自家的丢人事情,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然然把热毛巾搁在她手边,淡淡道:“坐了这么久的火车,擦把脸会舒服点。”

她的语气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幸灾乐祸,平淡得像是张妈只是出门买了个菜。

张妈有些疑心地偷偷看她一眼,林然然只是安静地收拾起被顾元元乱丢一地的玩具,并没有朝她看。张妈这才拿起热毛巾擦脸。

热腾腾的毛巾覆在脸上,每一根神经都被热度熨贴得放松下来,疲倦和悲伤一时间也淡去不少,张妈渐渐平静下来。

林然然背对着张妈,听啜泣声渐渐安静下去,也松了口气。这时,厨房里传来顾元元的声音:“姐姐,我都吃完好久了!”

“哎,来了来了。”林然然把玩具放好,站起身。

张妈忙跳起来:“我来,我来!”

她把大包袱放在地上,熟门熟路找出围裙系上,就急吼吼进了厨房:“我的小祖宗,你吃了啥啊?都饿瘦了!”

“张妈?你不是回家了吗?给我带了橘子吗?”看见去而复返的张妈,顾元元抛出一连串的问句。

“带了带了,待会儿就给你!让张妈好好看看。”张妈捧着顾元元红扑扑的小脸蛋亲相个没完,好像两人不是分开了两天,而是分开了两个月似的。

顾元元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挣扎着跳下地,跑到林然然身边抱住她的大腿。

林然然安抚地摸摸他的小脸蛋。张妈则观察着厨房,她才走了两天,这个厨房的用具摆设就跟她原来的不一样了:“这炒勺怎么搁在这儿?”

林然然道:“是我才煮碗面没搁好。”

“没事儿没事儿!”张妈忙赔笑道,“放这儿挺好,我就手洗了!”

林然然愣了一下。这要是搁在过去,张妈能给她好一通抱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林然然站在厨房门口,看张妈自顾自地忙活起来,无奈道:“张妈,你才下火车先休息一会儿吧,这锅我会洗。”

林然然这话一出,张妈忙活的身影就僵住了。

张妈忽然转过身,冲林然然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哭道:“林小姐,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我老婆子嘴碎讨人嫌,可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呀。你就行行好,让我老婆子有个地方养老吧。”

“张妈,我看你是误会了什么。让你走不是我的意思,我也做不了这个主啊。“林然然慌忙摆摆手,说着连连后退。

张妈一脸急切地看着她:”你做得了主,你做得了主。裴远听你的。”

林然然脸色一变,张妈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林然然误解了,她连忙改口道:“林小姐,我看得出裴远最在乎的就是你,从小到大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只要你替我说话,他肯定听你的。林小姐,过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你就行行好吧,替我在裴远面前说句话,让我留下吧,我这样孤零零回到乡下可没法儿活啊。”

林然然狐疑地看着张妈,不由得道:“你在顾家这么久,就算你兄弟不养你,也饿不死的。”

张妈抽泣着道:“我一个老婆子在乡下无亲无靠,没有兄弟看顾我,我还能靠谁去?”

林然然对张妈真是无话可说。她原本以为张妈聪明,手里多少捏着点棺材本,现在看情形钱不会都让兄弟刮干净了吧?

张妈最会察言观色,忙趁机道:“林小姐,你就行行好吧。”

林然然无语道:“这真的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您就当做件好事,帮我向裴远说句话,你说句话就行。我不求你一定要替我办成!”张妈连哭带求。

明明是求人办事却这么咄咄逼人,林然然最烦这种道德绑架的事,但看着张妈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也没办法说出更狠心的话。

她只好道:“等顾奶奶回来了,咱们再看看情况吧。”

“哎!好,我都听您的。”张妈这才收了泪,连忙答应。

张妈把自己的包袱换放进了她的杂物间里,又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收拾家里的东西。

这两天,林然然的心思不在家里,顾奶奶天天要出去做针灸,家里一应事情都是警卫员在收拾,几个大小伙子虽然尽力了,但总有没顾及到的地方。加上顾元元在家里大闹天宫,顾家显得比之前凌乱多了。张妈一顿收拾,家里立刻清爽整洁不少。

看着焕然一新的家里,再看看忙活着的张妈,林然然暗自感慨,家里还是需要一个保姆,否则老的老小的小,那位大少爷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加上伤了脸的裴深深,光靠几个勤务兵大小伙子真是照顾不过来。

“张妈,你怎么回来了?”裴深深从楼梯上走下来,奇怪地问。打从受伤后,她还是第一次下楼,没想到一下楼就看见了去而复返的张妈。

裴深深披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开衫,头发披散着,脸上还贴着纱布,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弱姿态。她靠在楼梯扶手上一扫客厅,发现顾裴远不在,立刻直起腰对张妈发出质问。

“裴小姐,你脸好点了吧?”张妈捉着抹布,点头哈腰的笑着。

裴深深不客气地看着张妈,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回来了?裴远不是让你回乡下去了吗?你回来裴远知道吗?”

张妈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哪里还有当初那一家之主的风范?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越是这样,裴深深就越是狐疑:“裴远最讨厌别人不听他的话了,你擅自跑回来,就不怕惹裴远生气吗?”

裴深深劈头盖脸的一顿说,丝毫不见之前跟张妈的革命友谊。反正张妈教她的那些法子半点用也没有,还害得自己伤了脸。而且在裴深深眼里,十个张妈捆一起也比不上顾裴远的一个手指甲。她才不会在乎张妈的感受。

林然然懒得管她们狗咬狗,但张妈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也怪可怜,便对张妈道:“张妈,你去做晚饭吧,顾奶奶待会也就回来了。”

“哎,哎。”张妈连连点点头,“林小姐,今晚吃什么?”

要知道在过去,顾家每天三餐除非顾裴远和顾元元亲自点菜,吃什么都是由张妈来定的。张妈居然亲自向自己讨教意见,简直让林然然有些受宠若惊。

林然然想了想,道:“煮大米粥,加一点清火的百合。还有明天冬至了,得裹汤圆。厨房有红豆,做些红豆沙备用吧。”

“好,我这就去做。裴远最爱吃红豆馅的,还是林小姐你了解。”张妈拍马屁道。

这一下马屁可是拍到了马腿上,林然然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哼。”一声冷笑,却是裴深深发出来的,她裹着大披肩坐在沙发上,对叛变的张妈感到十分不屑,挑剔道:“张妈,快去给我泡杯花茶来。”

“哦!这就来。”张妈低眉顺眼地去泡茶了。她现在在这个家里没有丝毫地位可言,半点没有了过去的斗志。同时,心里对裴深深的不满更是更多了一重。

顾元元甩着手从厕所里跑出来,听说要做红豆汤圆,欢呼不已,抱着林然然的大腿高兴道:“姐姐,我要吃陈皮红豆沙。”

“好啊,让张妈多泡一些红豆,单独煮红豆沙吃。”林然然当然没有不答应的,张妈忙笑道:“可这红豆沙我不会做。”

林然然道:“那你多泡一些豆子,明早我来煮吧。”

张妈答应下来。林然然便道:“我先上楼去休息了,晚上不用叫我吃饭。”

“这怎么行?林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一会儿米粥煮好了,我配上这两样素素净净的小菜,送到你房里去吃吧。”

“哟,还要在房间里吃,这是多矜贵啊?看你也没病没灾的。”裴深深耐不住了,在旁边酸溜溜地道,全然忘了自己这些天都是在房间里吃饭的。

顾元元懵懵懂懂地抱住林然然的腰,仰头道:“姐姐你生病了吗?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拿我的巧克力给你吃好不好?”

“好乖,姐姐没生病。”林然然假装没听见裴深深的冷嘲热讽,笑着安慰顾元元,“姐姐只是累了,我上楼睡一觉就好了。”

“那我牵你一起上楼哦!”顾元元小胖手拉着林然然的,哒哒哒带着她一起上楼去了。

顾元元服务十分到位,不仅把林然然送进房间,还要亲眼看着她躺进被子里,替她盖好被子,自己撑着腮帮子坐在床边看着她:“我看着你睡觉觉哦,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林珊珊被他逗的莞尔,翻身闭上了眼睛。顾元元的小肉手轻轻摸摸她的眼睛,催促道:“快快睡着。”

分明是兵荒马乱的一天,顾元元张妈这几人一打岔,倒没有时间伤感了。林然然闭上眼,那些心烦意乱的事情又涌到眼前来。特别是想到之前顾裴远在朋友面前对自己那不客气的语气,她就一阵怒火攻心。

无奈顾元元坐在自己床边玩玩具,时不时还要过来拍拍自己,林然然只得闭着眼睛装睡,装着装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床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顾奶奶先是慈爱地嗔怪顾元元怎么坐在地板上玩,又问:“你然然姐怎么又睡了?”

顾元元奶声奶气道:“姐姐哭惹。”

“什么?!谁惹你然然姐哭了?!”顾奶奶嗓门一下高了。

“是张妈?”顾奶奶只想得到这一个答案。

顾元元摇摇头:“姐姐回家的时候眼睛就红红的,肯定是哭了,我刚才都看见了!”

他说着,得意洋洋地叉起小肥腰:“我有哄姐姐高兴哦。”

顾奶奶哭笑不得,顺着他问:“你怎么哄的?”

顾元元得意道:”我让姐姐给我煮方便面吃,我还拍姐姐睡觉。”

顾奶奶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催他道:“张妈给你做了爱吃的炸猪排,赶紧下去吃吧。”

顾元元立刻丢下玩具,哒哒哒跑了。

顾奶奶轻轻地给林然然掖掖被角,林然然不由得一翻身,顾奶奶道:“然然,我吵醒你了?”

林然然这下装不下去了,只得慢慢睁开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道:“奶奶,你回来了?张妈她……”

“我知道,张妈已经都跟我说了,这件事你别担心,我来解决。”顾奶奶担心地看着林然然有些肿的眼睛,道,“刚才元元说你哭了,是谁给你气受了?是张妈?”

林然然垂下眼睛,心里暗骂:这个顾胖子,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机灵?

顾奶奶猜测道:“不是张妈,那就是深深?”

“没有,没有谁惹我。“林然然摇头。

顾奶奶笃定道:“那就是裴远了。”

林然然这下不说话了,腮帮子轻轻鼓起来,咬住唇。

顾奶奶觑着她的脸色,笑骂道:“那个臭小子一天天就知道惹人生气,你别恼,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礼。明天就是冬至了,张妈磨米浆做汤圆呢,快跟我一起下去,咱们一起裹汤圆吃。”

林然然一句“要走”含在嘴里说不出来,毕竟明天就是冬至了,等过完节再提辞行也不迟。顾奶奶连哄带劝,拉着林然然下楼了。

吃完了一顿清粥小菜,顾裴远迟迟没有回家。顾奶奶说要教训顾裴远,现在都化作了担心。

“今天裴远出门也没带人,外头那么乱,这孩子不回家也得打个电话,叫人送个信儿,真是让人操心。”顾奶奶埋怨着。

裴深深借口脸疼,跟顾奶奶撒了一会儿娇,等到八点见顾裴远还不回来,就借口脸疼要休息先上楼了。只有林然然还在壁炉边帮顾奶奶缠毛线团,麻团也分到了一个旧毛线球,用爪爪拨来拨去地玩儿。顾元元则抓着根糖葫芦舔个不停,他把外头的一层糖衣全部舔干净了,这才慢吞吞吃山楂。

时针指向九点,大门被推开,顾裴远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了。

坐在地毯上的林然然闻声抬头望过来,侧脸清秀轮廓被火光映得清晰,连茸茸的眼睫毛也纤毫必现。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顾裴远,顾裴远跟她对视一眼,随即就双双转开视线。顾裴远见客厅桌子上摊开许多花生芝麻,一股香气,张妈在用一个小磨盘磨米浆。

张妈一看见顾裴远那冷厉的目光,登时跳起来,屏声静气地不敢说话。

顾奶奶乐呵呵放下手里的毛线,道:“总算回来了?还当你野在外边了。吃了晚饭没有?”

顾裴远脱下大衣,张妈赶紧小步过来要接,顾裴远手一挥,丢给了身后的警卫员小吴,又摘下皮手套,俊美的脸上带着霜寒:“怎么回事?”

小吴一个哆嗦,深深低下头:“我……我是把张妈送回去了,可可可……”

小吴知道顾裴远的脾气,更是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张妈也不敢吭声,林然然漠不关心垂下眼继续缠毛线团,顾元元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气氛僵硬。

顾奶奶嗔怪道:“小吴,没事儿,你先出去吧。”

小吴小心翼翼看了顾裴远一眼,顾裴远皱眉,还是挥了下手,小吴忙不迭跑了。

现在只剩下张妈站在原地独自承受顾裴远的冷气。

顾奶奶拍拍顾裴远的手臂:“行了,一回家就摆出这样子吓人,跟你爷爷一个德行。”

顾裴远眼睛仍然看着张妈:“小吴办事不中用。明天我让老李亲自送一趟。”

这是坚决要把她赶走了。张妈眼圈一红,双手扭着围裙,道:“我……好歹让我做完这汤圆,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吃这红豆馅儿汤圆的。……还是林小姐让我做的。”

顾裴远一脸漠然,对张妈的感情牌并不感冒,听到最后一句时目光微动,向林然然投去一瞥。

林然然缠着毛线团的动作一顿,细白手指捏紧了毛线团。

这一个微小动作在顾裴远眼里无限放大,霜寒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把皮手套甩在一边,迈开长腿去一边倒茶喝了。

“汤圆!我要次这么多!”顾元元挥舞着手里的糖葫芦兴奋不已。

顾裴远眉头一皱看向他,林然然连忙笑道:“元元,姐姐跟你说过什么?”

顾元元歪歪脑袋,看见林然然用手指比了一个尖尖的动作,立刻反应过来:“不可以随便挥糖葫芦,会扎到人!”

林然然点点头:“对了。”

顾元元连忙把糖葫芦放下来,背对着哥哥跑到顾奶奶身边寻求庇护,还乖巧地把糖葫芦横着举到顾奶奶嘴边:“奶奶,你次~”

“哎哟,我的乖孙知道疼奶奶了。”顾奶奶乐得合不拢嘴,搂了顾元元胖乎乎的小身子,对林然然道,“还是然然你会教孩子,元元被糖葫芦扎了几次都不长记性,你说什么他一准儿记得!”

张妈也凑趣儿道:“对对,林小姐记性也好,记得咱裴远爱吃什么!”

这马屁拍得太直白,顾裴远喝水的动作顿了下,林然然直接把毛线团扔开了,背过身去玩顾元元的七巧板。

顾奶奶笑笑,岔开话题道:“然然,你爱吃什么馅儿的?奶奶给你做。”

林然然道:“我倒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口味。”

“黑芝麻。”顾裴远忽然接口。

顾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黑芝麻?”

“她爱吃黑芝麻的。”顾裴远难得地解释了一句。

“谁说我爱吃黑芝麻的?奶奶,我要吃咸的。”林然然冲着顾奶奶道。

顾奶奶乐呵呵道:“好好,给你做鲜肉的。”

张妈忙着道:“我做的鲜肉汤圆最好吃了,林小姐,我给您做,保管您吃得高兴。”

张妈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觑着顾裴远的脸色。

顾裴远抿唇,下颌线条紧绷起来,到底没再开口让这张妈走,而是迈开长腿上楼去了。

他一走,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张妈劫后余生般松口气,溜进了厨房。顾奶奶也收起毛线,吩咐张妈几句后就哄顾元元一起上楼睡觉。

顾元元赖着不走:“我要跟姐姐一起吃汤圆哦!”

林然然原本不想吃了,现在张妈这么大张旗鼓地去给她煮鲜肉汤圆,她倒不好就走,只能在客厅等着,随手翻着一本书。

她觑着楼上,暗暗祈祷张妈的动作快点,让她赶在顾裴远洗完澡下楼之前能吃完。

可惜张妈听不到她的心声,在厨房里磨蹭了半天也不见好。顾元元躺在地毯上都打起了小呼噜,林然然怕他感冒,叫醒他道:“元元,不要睡,去厨房看看张妈的汤圆煮好了没有。”

“好~”顾元元吸溜一下口水,乖乖跑进厨房去,“张妈张妈!”

顾元元的小胖身影刚消失在厨房门口,顾裴远就下楼来了。一股好闻的香皂味混合着顾裴远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好闻而让人心慌。

林然然的手指顿时捏紧书页,暗暗懊恼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把顾元元给支开了。她把头埋在书页里,好像忽然对这本书产生了无限的兴趣。

那股香味越来越近,沙发的一侧陷了下去。顾裴远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下来。他换了一件纯黑色高领粗针毛衣,黑色长裤,休闲中不失优雅。

林然然的余光能瞥见他一双腿舒展地交叠起来,因为太长而碰到了茶几。然后伸手拿起早上的报纸,打开看了起来。

顾裴远的姿态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林然然绷紧了半天神经也没等到他发难,自己倒像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气氛太安静,只有顾裴远手里报纸翻面时的细微声音,都被放大到极致。

明明是三人沙发,顾裴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凑得这么近,两人之间原本还留有一人的空隙,可不知不觉间那条空隙越拉越紧。

林然然不由得往扶手边挤了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裴远翻报纸的动作一下子重了起来,唰啦一下像要把报纸撕碎似的。他修长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与林然然的距离也拉远了。

顾元元玩够了,挤到两人中间,靠着哥哥姐姐亲亲热热地撒娇,一仰头发现了端倪:“哥哥,你的脸怎么啦!”

顾元元说着,直起身伸手想摸顾裴远的脸,顾裴远拍下他的手:“没事。”

林然然也转头看他,顾裴远举高报纸已经来不及了。林然然一把按下他手里的报纸,这才看清楚顾裴远左脸颧骨上青了一片。

“你跟……打架了?”林然然一下子急了,压低声音问道。

顾裴远丢下报纸:“你很担心他?”

“你说什么?”林然然皱眉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说错了?”顾裴远语气也压得低下去,一手捂住顾元元的眼睛把他脑袋往下按,倾身靠近林然然与她对视,“放心,他伤得比我重。”

林然然瞳孔忽然缩了缩,恍然领悟了他的意思:“你打了谢三哥?你们人多欺负人少!”

顾裴远高领毛衣领口处露出淤青的唇角,很漂亮的唇带了血痂,看上去有种危险的美感:“你心疼了?”

“你……”林然然被他晃了眼,又气又急地咬住唇。

正僵持间,顾元元忍耐不住地哇哇大叫。小胖手抠着顾裴远的手指,叫得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野猫。

这高分贝的尖叫声引来了张妈,她捧着一托盘汤圆出来,急急忙忙道:“元元怎么啦?”

顾裴远顺势松开了手,顾元元一个倒栽葱倒在沙发上,蹬着腿生气:“哥哥捂我的脸!”

张妈正怕在顾裴远面前刷存在感,忙哄道:“哥哥跟你闹着玩呢。赶快来吃汤圆了。林小姐,你要的肉馅汤圆煮好了,尝尝合不合胃口。都来趁热吃吧。”

顾元元一听有吃的就不闹了,拉着林然然的手跑到桌子边坐好。顾裴远收起报纸,在张妈忐忑不安的等待中,还是坐到了桌边。

张妈煮了两大碗汤圆,拿了三幅碗勺,就站在一边帮忙盛汤圆。

林然然道:”我自己来吧。”

“您是客人,哪能让您自己动手,我来我来。”张妈用大勺子舀了几颗汤圆在林然然的碗里,又帮顾裴远和顾元元盛。

林然然在这个年代还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呢,就算去国际饭店,服务员也不过是把菜端上来而已,哪有伺候得这么周到。

而且张妈这幅小心伺候的样子跟过去可大不一样,过去她是以半个长辈自居的,吃食端上桌就自己去厨房吃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服侍得周道体贴。

其实解放前张妈在别人家做事一向是要这么伺候的,后来在顾家的好日子过久了,她也理直气壮地把这种轻松当作了理所当然。

张妈绷紧了神经,盛完汤圆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垂着手在旁边候着。

顾元元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鼓着腮帮子吹吹汤圆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

“烫……烫烫烫!”顾元元眼泪飙出,一双小短手四下乱甩,顾裴远和林然然霍然起身围着他。

林然然伸出手去。

“快吐出来!”异口同声。

两人的手都摊开在顾元元嘴边,不经意碰到了一起。顾裴远和林然然对视一眼,都别扭地转开眼,忙着关注顾元元的状况。

顾元元小脸涨红,热汤圆在嘴里倒腾了半天还舍不得吐出来。那白乎乎的汤圆外皮是凉了,可里头的红豆沙馅儿又烫又黏,一咬就在嘴里迸开,可不把顾元元烫哭了么?

顾裴远一把抱起顾元元,恨不得上手去抠他的嘴:“快吐出来!”

林然然也凑上去哄着:“元元,先吐出来,吹凉了再吃!”

“呜呜呜……”顾元元嘴巴张成o型,拼命给嘴巴扇风,就是舍不得吐出来,整一个“人为财死我为食亡”的态度。

林然然和顾裴远头对头凑在一起,在灯光下研究顾元元的嘴。顾裴远决意铁腕镇压,大手捏住顾元元的腮帮子命令他吐出来,顾元元整个人扑腾得像雨天池塘的泥鳅,摇头摆尾滑不溜手。

这下林然然也急了,跟着一起掰顾裴远的手:“你赶紧松开!他一着急把汤圆吞下去才麻烦,会噎着!”

林然然滑腻双手覆在他手背上,用力往外拉。那点力气在顾裴远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倒挠得人心里发痒。

顾裴远一晃神,松了手。

那颗汤圆到底还是被顾元元咽了下去。吓得林然然喂了他好几口汤,见他没噎着这才安心。

张妈也吓得不轻,端了碗把汤圆一颗分成三四半才让他吃。好在顾元元是个记吃不记打的,眼角泪花还没干呢,又兴高采烈地吃起汤圆来。

倒是林然然和顾裴远各自坐下,吃得心不在焉。

碗里的汤圆外皮雪白圆润,内里是鲜肉馅儿,不知道怎么调的味道,香咸鲜润,外皮滑糯,可……林然然是个甜党。

这种咸汤圆在她看来就应该祭天。

天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跟顾裴远赌气,非要吃这咸汤圆不可。这年头可没有剩饭一说,更何况是这在别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回的鲜肉汤圆。

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把咸汤圆藏进空间,林然然只好强忍着反胃的感觉,一颗颗往嘴里塞汤圆。

顾裴远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是跟坏脾气完全不一样的绵软。他咬下一口软糯香甜的红豆沙,心里的愤懑积怨似乎也消散不少。

这顿鸡飞狗跳的宵夜吃完,顾裴远上楼去洗漱。等回到卧室,顾元元已经乖乖卷成一颗小寿司躺在床里。

顾裴远坐到床边,嫌弃地将他往床里推了推,掖好被角。关了灯,打开台灯,房间的光线顿时变得温馨而宁谧。

顾裴远拿过床头的书,却碰到一个冰凉的瓶子。

瓶身方方正正,标签上写着“红花油。”

“是姐姐拿来的。”顾元元瓮声瓮气地在被子里说。

顾裴远看过去,见他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跟只胖毛毛虫一样往自己身边扭动:“哥哥打架了,涂了就不痛啦。”

“又装睡。”顾裴远卷起书在他脑袋上一敲,语气却不重。

顾元元自然分辨得出哥哥的心情好坏,趁机撒娇道:“哥哥给我讲故事~”

“不讲。睡觉。”顾裴远不为所动。

“姐姐都给我讲故事的!”顾元元扭动的幅度顿时加大。

顾裴远微微挑眉:“那你找她讲。”

顾元元顿时挣扎着要出被子:“好~我去跟姐姐一起睡~姐姐会给我讲故事!”

即将破茧而出的胖元被摁住了,顾裴远把他塞回被子筒:“……要听什么?”

顾元元嘿嘿一笑,期待道:“给我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顾裴远木着脸,用一把清冷无波的嗓音讲起了火柴光里出现的烤鹅和圣诞大餐。

……

上海的天气越来越冷,呵气成雾,出门不戴帽子的话,耳根都要被冻得通红。军区的操场上,一行年轻子弟穿着笔挺的将校呢大衣,显得格外潇洒,引人瞩目。

这年头穿得起将校呢的,自然是x二代。这群人既有家世又有底气,身板高大,精气神又足,其中又以顾裴远容貌最为出众,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将校呢大衣裹着挺直舒展的身板,即使眉目含霜也令人移不开眼睛,像一尊苍白而完美的蜡像。

他们正商议着去国际饭店,陆青棠做东。陆青棠是京城来的二代,倒没有多少傲气,才来没多久就跟这群人打成了一片。顾裴远推说家里有事辞了,被陆青棠缠着不让走。

“我说你是金屋藏娇了怎么着?我请了你几次都推了,每天一到点就匆匆往家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陆青棠吊儿郎当拍着顾裴远的肩膀,笑眯眯压低嗓音道,“是为了那天的姑娘?”

顾裴远面无表情推开他:“闭嘴。”

其他人可不乐意了,纷纷嚷道:“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陆青棠笑眯眯咳嗽两声,作势道:“我们正在说裴远家里那……”

“吃饭可以,我不喝酒。”顾裴远冷声打断他的话,斜过去

“顾裴远!”林然然一眼看见顾裴远,远远冲他挥了挥手。

拦着林然然的两个卫兵,一看林然然直呼顾裴远的名字,阻拦的态度立刻迟疑许多。

操场上人人都听见了林然然的叫嚷,耳朵纷纷竖起。顾裴远的容貌出挑,家世显赫,可还从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人有瓜葛。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旁人的眼神林然然已经顾不得了,拼命朝顾裴远挥着手。

陆青棠调侃地拍拍顾裴远的肩膀:“说曹操曹操到。有什么事儿把人家姑娘急成这样啊?”

众人吃吃笑起来。

顾裴远一拳捶开他,撇下众人大步向林然然走了过去。

那群人远远看着林然然,互相交头接耳着。

楚向红对陆青棠道:“我说了吧,裴远对这姑娘不一般。你别惦记。”

“防我啊?”陆青棠不以为然地笑。他遥遥看向林然然的眼神里透着兴奋探究,也有几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然然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又可怜又可爱,顾裴远看着满脸汗水的林然然,早将两人还在冷战的事抛诸脑后,掏出手帕递给她:“出什么事了?”

“我……我……”林然然撑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道,“我有急事……”

“慢慢说。”顾裴远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一手虚扶在她手臂上,“喝点水。”

警卫员乖觉地递上水,顾裴远接过来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没办法,接过来猛喝了几口,差点呛着,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跑得喉咙都快冒烟了。

林然然终于喘过气,张口就道:“谢三哥出事了!”

顾裴远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就为这?”她这两天早出晚归,一句话也不跟自己说,才开口第一句话又是为了谢三!

“可……可是谢三哥被稽查队抓走了。”林然然也顾不得其他,抓着顾裴远的手就往外走,“你快点想想办法吧。”

“我为什么要帮他?”顾裴远话说得冷硬,却随着林然然软绵绵的牵引跟着往外走了。

林然然穿得单薄,头发都跑得散了。顾裴远找了个避风的墙角与她站着,背朝外挡住路人视线,也挡住了寒风。

顾裴远的沉默是很好的安抚剂,林然然渐渐也平静下来,梳理语言跟顾裴远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林然然今早跟谢三约在石桥边见面。两人隔着桥看见对方,谁知道谢三还没走近,就出现一群戴着红袖箍的人冲向他。

混乱中林然然只看见谢三冲她做了个口型:“快走!”

一直到那群人扭送谢三离开了,林然然才忙着赶去肉联厂找厂长。

厂长这边也是愁云惨雾,垂头丧气地摆摆手:“这是蹲着点的来抓人,肯定是被人盯上了。”

林然然也听见那群人嚷嚷着“投机倒把”之类的词。谢三和厂长办事堪称隐秘,除非有人特地盯上他,否则无法解释谢三为什么会被抓,而且还不是在肉联厂,而是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大街上。

林然然不知道谢三在这儿有什么门路,可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顾裴远了。

顾裴远听完,道:“他有胆做这事,也该承担后果。”

林然然道:“谢三哥家里还有个奶奶和妹妹呢,他要是出事了,小绯和谢奶奶该怎么办?”

顾裴远眉头也没动一下,冷淡反问:“与我何干?”

“你……”林然然气急,道,“算了,我找别人帮忙去!”

她说完,怒气冲冲地推开顾裴远要走。

“站住!”顾裴远按住她的肩膀,也没见他如何用力,林然然就跟被五指山压住一样动弹不得。

她咬着唇,仰头瞪着顾裴远道:“干什么?”

顾裴远被她气笑了,薄唇扯出一抹讥诮:“求人帮忙,是你这样的态度?”

顾裴远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简直是火上浇油,无奈人在屋檐下,林然然憋屈地软下嗓音:“你要是有法子,就帮帮谢三哥吧。”

顾裴远反问:“你要我怎么帮?”

“把他保出来?”林然然试探着问。

顾裴远嗤了一声:“他犯的是投机倒把的罪,又是惯犯,让我把他保出来?他值得我花这么大的面子?”

“不帮你还说什么。”林然然翻个白眼,推开他的手又要走。

你怎么知道他是惯犯?林然然这句话存在心里没吐出来,而是道:“那……那至少给我指条路,我该怎么帮他?”

顾裴远忽然冷了脸,收回压在她肩上的手:“他一个黑五类,既然敢做这样的事,就该有准备承担后果。而不是靠女人救他。”

“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林然然生出一股气来,“他是地主家的后代没错,可他祖上是地主,他又不是!他被迫承担了罪名,还要受尽欺负歧视。他只是想让自己家人过得好一点而已,又没偷没抢,你们凭什么歧视他?!”

林然然鼻子窜上了一股酸气,她此刻说的已经不是谢三 ,而是自己。

她当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道,在田里蹭公分磨洋工的人可以活得理直气壮,而靠着自己双手努力赚钱的人却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顾裴远垂下头,见她眼睛都红了,道:“你为他抱不平?”

顾裴远完美的脸如同一尊神祗,眉宇间有天生的倨傲与锋锐,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她,是丝毫不懂人间疾苦的模样。

看着他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林然然负气道:“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你生来什么都有,可被你称为黑五类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顾裴远俊秀的眉头蹙起,黑色的眼眸是满满的冷硬:“你来求我,就是这样的态度?”

“你!”林然然被他硬邦邦的一句话顶得岔了气。

刚才一派兵荒马乱里,她在惊恐中第一反应就是直奔回来找顾裴远,可非但没从他这里得到半句安慰,倒被他好一顿冷嘲热讽。

“好,好,好。”林然然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心里却大叫着好个鬼。这些天的委屈在心里卷起千层浪,林然然用力推开顾裴远,拔腿走了。

她怒气冲冲走出七八米远,用余光往街边供销社的玻璃门上偷偷一瞥,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没追上来。

林然然肩膀垮了下来。

上海街头人来人往,商场供销社窗明几净,连走在街头的人们也是朝气蓬勃。可街头仍然有带着红袖箍的稽查队,弄堂里有被追得四下奔逃的小贩,墙上贴着大字报,转角处的高台上有人被戴着高帽批斗……

林然然第一次感受到这座大都市繁华底下的暗流汹涌。

林然然没头苍蝇似的在城里转了大半天,又跑回肉联厂找了厂长。是屠钢接待了她。

屠钢愁眉不展道,“谢三兄弟这回可麻烦了。”

林然然道:“要是需要打点,我这儿还有些钱和票。我跟谢三哥的妹妹是好朋友,他可千万不能有事。”

屠钢吐出一口气,道:“你放心,谢三兄弟为人仗义,我们能帮的肯定帮。不过这不是钱的事儿,他……”

屠钢打量着四下无人,压低嗓音道:“小林同志,不是我们不想帮,可谢三兄弟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我们厂长托人情想问问情况,都吃了好大一个排头。”

林然然变了脸色。

屠钢以为自己吓着她了,深悔自己多嘴,哄着林然然道:“小林同志,你别怕。你是供销社来谈业务的,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林然然胡乱应了,离开了肉联厂。

谢三初来乍到,能得罪什么人?是挡了别人的财路?林然然对谢三的事所知甚少,茫茫然猜测许久也一无所获。

谢三陷在稽查队手里,生死未卜。林然然作为谢三的同乡,谢绯的好友,必须将这个消息知会谢家一声,否则谢三真出了事,她担不了这个责任。

可……想到谢奶奶一把年纪,谢绯又是个柔弱没主见的,她们远在千里之外,知道了消息也是白着急。

林然然在邮电局门外转了十几分钟,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打这个电话通知谢绯。正纠结,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林然然转头,对上了一双笑意盎然的桃花眼。

“嘿,这么巧。”穿将校呢的青年脸颊边有一个笑涡,三分轻佻三分懒散,好在一张脸长得端正,才没让林然然大喊流氓。

林然然扫了下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后退一步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透着几分小动物一样的警惕。

陆青棠的笑涡深了几分:“我是裴远的好朋友,上次见过的。”

似乎为了提醒林然然,他还特地强调:“上回在面馆外头,还跟你朋友闹了点小误会。”

是上次群殴谢三的那群人。林然然想起来了,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陆青棠跟没看见似的,笑吟吟自我介绍:“我叫陆青棠。你叫然然是不是?很别致的名字,不像那些红梅春花,很衬你。”

这个年头男女大防极重,男女搞对象都恨不得搬出毛主席语录对上几句,肉麻起来的顾裴远顶多也就是行动上出格大胆些,嘴上也极少说什么甜言蜜语。

这陆青棠骚话一套接一套,当真令人耳目一新。林然然不由得放出眼神将他看了看,这一张脸,一张嘴,在这年头怎么还没被人当流氓抓起来枪毙了?

这准流氓犯浑然不知林然然在心里给他判了刑,还当林然然被他勾起兴趣,兴致勃勃继续搭话:“今早你来找裴远,怎么就走了?裴远生了好大一场气,好好的饭局也搅合了。”

林然然眉尖忍不住动了动,强行忍住了好奇,冷淡道:“是么。我还有事,少陪了。”

林然然说完一转身,撇下陆青棠,推门进了邮电局。

柜台边梳着大辫子的姑娘脸若冰霜:“打电话还是拍电报?”

林然然犹豫着:“我想一想。”

大辫子翻了个白眼:“价格在墙上贴着。想好了再叫我。”

林然然只好抬头假装看价格,她压根没考虑好要不要打电话,只是为摆脱陆青棠才进来的。

身后门响,陆青棠居然自顾自跟了进来。

陆青棠方才跟家人打了两通电话,这人似乎天生自带招蜂引蝶技能,那大辫子一张脸登时春回大地,还泛起了娇羞:“同志,你又来打电话?”

“不,我陪朋友来的。”陆青棠含笑冲林然然示意。

大辫子一双眼里的春水瞬间化为冰锥,嗖嗖地向林然然射来。

林然然拨通了谢绯厂子办公室的电话。林然然常帮谢绯给她们纺织厂办公室的人带东西,早混得熟了。接线员一听是找谢绯的,立刻爽快地答应去叫人。

办公室到车间来回要几分钟的时间,林然然也没挂断电话,而是心事重重地打着腹稿,一会儿该怎么跟谢绯说这件事儿。

跨省电话一分一秒都是钱,大辫子虽然对林然然正没好气,还是提醒她道:“按分钟计费的啊!”

林然然满怀心事地拨弄着电话线,并不理她。她秀美的侧脸映着邮电局里昏黄的灯光,眉心蹙着,是这个年代女人身上少见的忧郁感。

连因为心烦意乱而撅起的唇,也因为“顾裴远的心上人”的光环,而被品出几分娇气来。

“钱我出,别吵她。”一张钞票落在柜台上,将大辫子的话堵了回去。

陆青棠靠在柜台边,一双桃花眼将林然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着,将她打电话的内容和焦虑神态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