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董建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把车速提高，他很小心翼翼得踩着刹车慢慢向前，其实也不用向前，不用踩油门，只要控制好方向盘，他们就会像不断向下的螺旋桨，就这样悠悠然得逛了下来，在云端之上漫步，在绿水青山里盘旋，好像离尘世很远。董建一直紧紧盯着蜿蜒曲折的路没有说话，韩灵看着这个透明的戒指，也没有太多情绪，好像她已经麻木了，鬼佬对她的捉摸不定的态度和作为是什么意思呢，她又该怎么面对呢，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随便吧，
一切都随缘。因为生活的巴掌告诉她，人不一定胜天，太多太多意外了，她措手不及，但可以学会坦然得面对失去。
“韩灵。”董建突然叫了一声。
“啊？”她反应的有些措手不及，他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突然这样一句，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董建冷着脸，他依然紧紧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的如深山里冷冷的空气，冰凉的让人有些不敢靠近。他用余光看着她诧异的脸，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得认真的开车，以至于韩灵一直以为自己刚刚是幻听，他没有叫过她，他也没有看她。
是她自己精神不定。
好像经历了一场渡劫，他们终于从云雾之中坠落回了人间，又听到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感受到了嘈杂的都市带来的浮躁。汽车跑回了宽敞的柏油大道，韩灵的情绪也随着指尖温柔的风变得轻松起来，戒指在她剥了葱般细嫩的手上闪闪发光，晶莹却脆弱。毕竟大家都是俗人，偶尔上山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心里会特别清净，可是一直呆在上面就会产生一种恐慌，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孤独感的恐慌。人类是群居动物，城市虽然嘈杂，可是就在这个嘈杂的氛围里，大家才能找回熟悉的归属感，不至于自己不知所以的落寞。
韩灵用漆黑的瞳孔对上了戒指折射出来的光，它闪耀的很张扬却也很无神，像极了她举棋不定不安分的心。她微微笑着，眼睛随之瞥向了窗外，已经快要傍晚了，天空开始慢慢变成了青色，西边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是一片晕染的橙黄色，像打翻了的西红柿汁，大片大片的明媚，惹人遐想。
“灵儿……”董建把声音压了下去，他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了过去紧紧握紧了她柔软的小手。车子转进了城区，灯火通明得温暖让他们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怎么了？”
“我们直接回家还是回医院？”董建问。
“去医院看看吧……然后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不用等我们吃饭。”
“好。”他应声答着，然后自由得驰骋在这片属于自己的都市里，每个人每天从早上到晚上都在自己的人地图里跑着，有的像走一个迷宫，不知不觉就死在了路上，有的弯弯绕绕，最后到达终点的时候还稍有遗憾，因为只顾奔跑错过了很多的风景，而董建算是个幸运的人了，如果最好的格式是一个三角型，那他就是走了那条最近的那条对角线，后来的他还觉得不够波折画了虚线，把所有弯路都走了一遍，谁说那是弯路呢，那明明有可阅不可说的风景。
车子在突然在一个餐馆停了下来，韩灵抬头一看，是他们曾经一起吃饭的素食厅。好久没来了，门口闪着七彩灯光的牌子好像换了颜色，比以前更明亮了喜庆了。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推门而入，老板小跑过来笑嘻嘻得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座位：
“大哥，今天还是照旧嘛？”
“嗯，两份不要沙拉的蔬果沙拉，然后再给你嫂子来着牛肉和养胃粥。”
“好嘞！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那我亲自去备着，稍等啊。”
说完他便慌里慌张着了厨房。
韩灵在一旁观察着着周围的环境，跟之前一样的依然是淡雅安静，不同的是这里服务员对她的态度，若说以前是柔和的轻风，现在就是波涛汹涌，好吧她也已经习惯这种突然全球变暖的转变。
服务员亲切的端上了水，她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议论纷纷，然后问董建：
“是不是自从上次以后……他们的生意是不是因为你更好了？”韩灵晃着手里的热腾腾的开水，这个海滨小城市，晚上真的有点凉了，握着这个温热的水杯，感觉刚刚好。
“不是。”
“噢，可是他们对我们的确比以前更甜净了……”
韩灵内心不由开始唏嘘不已，从她身份换了之后，她就慢慢开始享受别人对她不管虚情还是假意的热情，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好，怪不得有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难的并不只是物质，还是心里的落差，果然，难得的不是肉体，是灵魂。毕竟，每个人都想被仰望，而不是简单如蝼蚁。
还好，她自嘲的笑了笑，她跟别人不一样。
“嗯，习惯就好。”
“那我们以后要常来捧场……不能白费了人家的热情。”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把它买下来了……”董建淡淡得答了句，好像在讨论一件很平静的事情。
“什么？”
“怎么了？”现在轮到董建好奇了。
对他来说，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麽，看到好的东西就买，能用钱买到的东西还能让她开心，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怎么惹得她那么大的反应，也对，韩灵本来就对这些没有太大的感触，她喜欢的东西需要用心去成全，光有钱还远远不够。
“什么时候买的？”她问了一句。
“就在我们第一次吃完饭之后啊，我感觉你喜欢。”
“噢。”
“反正……也是自己吃，经常来吃……都一样。”董建不确定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便补了一句。
“噢。”
菜上来之后，董建依然把肉切好然后塞进她的嘴里，然后自己食不知味的吃了很少的蔬菜，过了一会他又问：
“等会直接去医院还是回家？”
韩灵听到此话抬头看着他，然后回了一句：
“去医院看七姐”。
“嗯。”他失神的嚼着东西，好像不是他自己。
屋子里的人似乎有些多了起来，人影绰绰的风景映入了韩灵的眼帘，她停下手里的刀叉炯炯望着他：
“有什么事你说吧。”
她虽然在董建身边并没有特别久，但是也算商业做了一些年，简单的察言观色韩灵也还是懂得的，从他们出了鬼佬的门董建就情绪不高，跟去的时候截然相反，她不知道离开时他们最后谈论了什么，可她确定这些事肯定跟她有关，是鬼佬对她不满意麽，就算是那又如何，董建也从来没有因为谁的不满意而把她退货。更何况，以她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如果察觉到董建对她的不好，她也会主动离开，她能享受得了尊贵，也同样受得了辛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太爱惜自己的自尊心了，所以，在感情上面，她也很脆弱。
灯光下的韩灵明亮如秋水般的眸子闪着波光粼粼的光，瀑布般的长发被她随手挽在了脑后，如煮熟了的鸡蛋白的脸嫩滑清透，轻轻一捏让人仿佛坠入了云端，柔软舒服，虽然她语气刚刚很平静，却隐藏着千丝万缕，那是两个人的心事，胡乱得缠成了一团，总得想办法去解开：
“有事你跟我说吧，我又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不会跟你大哭大闹。”韩灵低着头搅弄着盘里的小西红柿。鲜艳的汁液像某个女孩炽热的嘴唇，看似单薄，却足够浓烈。
董建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情居然好了很多，他半开玩笑的说着：
“习惯了你的沉默和冷暴力，你突然要跟我沟通，我倒不习惯了。”
“我知道最近你很累，所以，我不想问也不想跟你吵。”她坦然。
“我们没吵过吧……”
“是……吧……”她配合他的意思。
董建微笑着，然后继续自顾自喝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也不知道需要去尝试改变韩灵，其实鬼佬说得她的不安全感她的冷战他都可以理解，可是他面对她的沉默真的感觉很伤脑筋，他不是神仙，不能什么事都猜的到，每个人都在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在变，他无法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她的身上，况且……她心里的那个结，如果注定以后他们要为此而分开的话，那他现在要不要就跟她坦白，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面的女孩面对董建的干笑只是回应了一阵沉默。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有些冷清和可怕，好像店里轻松的钢琴曲和旁边客人的谈笑风生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置身于这个餐厅的另一个维度的世界，各自缓缓磨好了自己的武器，准备在自己离心最近的人面前大开杀戒。
“灵儿，”董建最后终于开了口，他精明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无神，有些疲惫张扬着它最后的战役，“你是不是还在念念不忘张桐？”
他把眸子定定的锁住了她的眼睛。
“不知道。”韩灵逃避了他的眼睛，两个刀叉在盘子里捯饬的频率更高了，很快新鲜的菜叶一个个损兵折将，残留下一堆灰色的断壁残垣。
“那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董建继续问。
“不知道。”
她依然如此回答，干脆利落。她没有隐瞒他也不想欺骗他，她真的不知道，她很矛盾，也很徘徊，所以她真的不知道。
“嗯。”董建垂了头，过了一会他又像没事的人一样给她盛了粥：“喝点粥吧，养胃。”
像是习惯性得嘱咐自己的家人。
店里又放起了那首一步之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伤感又激昂的调调瞬间把人的神经挑了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得随之沉醉，随之倾倒。韩灵望着这一盏盏看似明亮却又很柔和的灯，默默的把碗端起来又放到了董建的旁边：
“是不是鬼佬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别瞎想……”他无奈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你告诉我……”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戒指的……留白……是什么意思……”她问得有些伤感。
“是……”他一时语塞，然后郑重得跟她解释：“灵儿……这个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不了解我们，可是他又对工作很负责，所以……他想留白，以后在填补……”
“你骗我……是不是他知道我们不适合……”小女生天生的敏感让韩灵突然幼稚得像一个刚刚恋爱的女孩子，努力以一种神经质的方式去确定对方的感情，她在扞卫自己的感情，容不得一丝不安全感。
“怎么可能呢？我们最适合啊。灵儿你记不记得我刚开始跟你告白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我们俩适合结婚，所以你不可以跟别人结婚……”
“董建……”她默默叫了他一声。
“我在。”
“不要骗我。”她声音很小，无助的柔弱更像是一种恳求，她需要安全感，却从来不愿意给别人安全感。因为好像别人安全感她就不安全了，因为，好像别人安全了被放弃的就是她，受伤害的永远不是别人。
“我知道。”董建回答得很认真，他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口不对心。
她默默盯着餐桌上被搅烂的蔬果，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女朋友，你对我一直都很好可是我一直在给你惹很多麻烦。我没有照顾过你也没有让你开心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告诉我，我会离开。”
“不——”像被什么忽然提醒了似的，董建连忙挥了挥手，他立马又转回了自己嬉皮笑脸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我说了你是我老婆，既然你是我老婆，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开心……别的，以后再说……”
他握住了她的双手，有些冰凉的小手，凉凉的让他不由得疼惜，他在干什么……莫名其妙提张桐做什么～跟她表达自己的情绪做什么……
“董建……”韩灵默默又叫了一声，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湖，随时要决堤得蔓延出来。
“对不起……我的错。”他走到她身边，然后紧紧把她拥入了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我不该惹你不开心的……”
“我没事…………”
“我知道，可是我在，我一直都在……”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我一方面不再相信爱情了，又特别贪恋你对我的好。我劝说自己告诉自己社会很现实，我只是需要你的好让自己强大，可是……当智婷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情的时候，我好难过……就好像是一场美好的梦，醒来才发现它是一场狰狞……”
她开始无声得哭泣，眼泪浸湿在董建的衣服上，顺着衣服蔓延到皮肤，是浑身冰冷的冰凉。
董建轻轻拍着她的背，身旁宠溺的摸着她的头，他过了一会把她泪流满面的脸扭了过来，然后用拇指帮她擦掉了眼泪，他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哄着她：
“灵儿，你这样矛盾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可是我却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不好。”
“我没有……”她依然否认。
他有些心疼心里却开始了雀跃，然后向她认真解释：
“我跟李纯，当年我并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不过我真的感谢她帮了我很多，可是在婚姻这个方面不是我自愿的，我没有用婚姻交换事业，我是为了救我我父亲，虽然……最后没有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