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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飞煌仰望灿烂星空中的几朵变幻默测的淡云,叹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变幻无常,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风从一望无际的天边不住拂来,吹得浸湿了火油的柴火闪烁腾跃,不住响起急骤的辟啪声,每一次都送给虚空一团烟屑火星。

众人眼看着火中被萧琲打扮过的萧戈的遗体化作飞灰。

焱飞煌不理自己的动作有多惊世骇俗,请众人入手镯歇息。

素素几女围了上来,见萧琲母女神色惨淡,也不多问,扶她二人休息去了。

一番努力后,救醒别勒古纳台,已熟悉这里形势的淳于薇带着二人梳洗去了。

师妃暄玉容虽然平静,内心确实翻起滔天巨浪,环视着这一片人间仙境许久,又将目光定在焱飞煌身上,接着又忍不住环目四顾。

跋锋寒苦笑了笑道:“我究竟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焱飞煌知他心意,安慰他道:“萧戈虽是琲儿亲侄,但他的行径却是令人发指,人人得而诛之。跋兄勿要愧疚了,他既能在死前大彻大悟,已属难得,此事就此过去吧,罪魁祸首还是刘昱。”

跋锋寒感激他的理解,默默点头。

三人皆不言语,气氛立时生出微妙的变化,一片奇异的沉默。

跋锋寒看了一眼深思模样的焱飞煌以及好奇扫视的师妃暄,哈哈一笑,起身往门外走去。

半晌,焱飞煌才抬起头,入目是师妃暄灵秀优美的轮廓线条,秀发半掩着的小耳朵晶莹洁白,更响起健康的发香,一时如履仙境,使得他心神荡漾,开口道:“妃暄为何来到草原?”

在他知道师妃暄并未出卖宋玉华后,对她印象已是大转,无形间用上了这样亲昵的称呼。

刚扭过头来的师妃暄正好对上焱飞煌深邃无垠的双眼,闻言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却隐约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感,左右玉颊立时被红晕全占,美艳得不可方物,充盈女性的温柔娇美,下意识地垂下螓首,答非所问地轻声道:“公子是否真是神人降世?”

焱飞煌同样答非所问:“若你说是为除掉鬼煞而来,我第一个不相信。”

师妃暄抬起头,香唇逸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没再开口。

焱飞煌沉声道:“若我猜得不错,妃暄该是受师门之命,对付的目标则是我。你说过春节后不再入世,现今又入,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师妃暄美眸闪烁着谁也看不懂的神秘色彩,灼灼地盯着他。

焱飞煌一个失神,又道:“我刚刚就在想这个问题,事实上你也上当了,颉利果真不简单。”

师妃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

焱飞煌知道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他的意思是说有人暗中通信,不远千里的把师妃暄引到草原来,肯定不怀好意。在中土慈航静斋乃白道武林景仰的圣地,要对付静斋派出来的传人师妃暄,确是谈何容易,但在这远离中原的草原则是另一回事。而且焱飞煌又在此处,一旦师妃暄出事,玄门第一个要怀疑的自然是他这个魔门的盖世大魔头。

人心永远没有最深,只有更深。

玄门既知焱飞煌的行动,自然会加以阻挠,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螳螂,捕蝉的同时,也被黄雀紧紧盯死。

师妃暄淡然道:“公子竟不关心自己的生死吗?”

焱飞煌哈哈大笑,道:“自然关心,可惜没有能杀死我的人。”

师妃暄眼中闪过质疑的神色,她的“剑心通明”已臻极高境界,清楚地感觉到焱飞煌内气并不如从前雄浑,只是不知是否如传言所说那样受了重伤,还是和鬼煞一拼后留下后遗症。若现今动手,师妃暄可能会占得上风。不过想到他并无多大恶迹,一时竟下不了手。

脑中天人交战半晌,师妃暄得出一个让自己都吃惊的结论:若杀了焱飞煌,她将愧疚一生,再无可能进窥天道。

微抬螓首,正对上焱飞煌足可透视人心的清澈眼神,师妃暄芳心一阵慌乱,她意识到焱飞煌似乎已把握住她的想法,更将她心内的思想交战了然于胸。

她心生异样的感觉,二人通过玄妙精湛的精神交流,竟已成知己。慌乱下语无伦次地道:“请公子放我出去,鬼煞事情既了,妃暄也要告辞。”

焱飞煌微笑了笑道:“人死如灯灭,萧戈虽作恶多端,但他也是受害者,临死又有悔悟,希望妃暄勿要对外人提及此事,就让它过去吧!”

师妃暄心地善良,怎会乱嚼耳根,闻言点头答应。

她前脚刚走,一阵雄浑的笑声传了进来,正是有说有笑的跋锋寒与别勒古纳台兄弟。

别勒古纳台个头比焱飞煌还要高上少许,四肢粗壮而体型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髯,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迫人的霸气。仿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吹袭。

见得焱飞煌后,他眼中闪过感激的神色,施礼后以突厥话道:“别勒古纳台谢过焱兄救命之恩。”

他提也不提被萧戈强行抓走一事,可知是个心胸开阔的汉子。不过焱飞煌心思玲珑剔透,隐约觉得别勒古纳台这人颇具野心,城府深沉,不像他的弟弟不古纳台那般率直坦白。

客气几句,几人落座,听说任俊正在百里外静修疗养,焱飞煌点头道:“两位接下来要回室韦吗?”

别勒古纳台摇头道:“我们本来也打算出来的,既然发生此事,就顺便到龙泉去看一看。”

说到龙泉时,他眼中闪过慑人精芒。

接着又目光灼灼地盯着焱飞煌,道:“不知焱兄对黎阳陷落一事有何看法?”

焱飞煌微微一怔,道:“黎阳陷落了吗?自从出得山海关,我再没有收到中原的消息。”

别勒古纳台道:“我们也是最近才收到的消息,窦建德挥军近二十万,趁着李唐在太原一带地域刘武周的狂攻,连攻三天三夜,将黎阳取到手中,李唐只逃走了几个将领。”

焱飞煌明白过来,这家伙原来已经开始“进攻”面色不变,叹道:“我有些后悔救了阁下。”

别勒古纳台面色微变,接着憋红,抱拳道:“小弟服了,请焱兄恕罪,为了自己的族人,我们也不得不这样,唉!”

不古纳台在一边缓和气氛道:“请焱兄体谅大哥的苦衷,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焱飞煌毫不介意地道:“两位有所担心,我明白,因为自古以来,每到中原统一强大起来时,便是塞外诸族噩梦降临的时候。不过塞外人不也如此吗?只要草原一统,中原的噩梦也就到了。”

跋锋寒插口道:“这是人性,与种族国家无关。”

焱飞煌暗自叹了口气,塞外诸族不仅英雄辈出,且支支劲旅,精锐如李阀的唐军,相比之下亦大为失色。他们等着一群凶猛的恶狼饿狮,正在庄稼外徘徊,等候扑进来择肥而噬,而庄稼内的人仍在拼个你死我活,内斗分裂。

天下必须一统,政治改革再难,也要实行下去。

别勒古纳台的声音再次响起,道:“焱兄若能统一中原,会怎样对待外族?”

焱飞煌对他的直接挑起大拇指,点头道:“平等对待而已,便是这么简单,民族习惯保留,汉人与诸外族人均可享受平等权利。”

言语中已表明自己的志向。

另外三人一阵沉默。

良久,别勒古纳台长笑了笑道:“不瞒焱兄,我们到龙泉有两个目的,一是要破坏拜紫亭立国,而是杀掉深末桓,此人勾搭颉利,是我们室韦人的叛徒,人人恨之入骨,只要我两兄弟斩杀此人,会立时声威大振,顺其自然的统一室韦。原本想那时就向焱兄归降,年年进贡,想不到焱兄理想这样远大,人人平等,好!若焱兄异日真的一统中原,我两兄弟也一统室韦,那么定全力支持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论他这话是否是发自内心的,对室韦一族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前段时间突利和颉利分裂,使东北形势剧变,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别勒古纳台兄弟都有统一契丹和室韦的心。谁能趁这时机冒起,就可往向外扩张,安内攘外,故而无人愿见邻国转强。焱飞煌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肯定是来草原捣乱的,这对别勒古纳台兄弟不会产生任何坏的影响,且可获得他这个两招败武尊,震慑草原人心神的不世高手支持,若真的一统室韦,扩张后甚至一统草原,部族强大起来后,他们则可为所欲为,哪还用再看焱飞煌的眼色。别勒古纳台确实是个目光长远,可忍辱负重的人。

这便是一个合格政客必须具备的素质。

焱飞煌再笨,也能猜出几分,闻言微微一笑,话题一转道:“五彩石使拜紫亭变成众矢之的,现今龙泉是个什么样的形势?”

不古纳台答道:“现今大草原之争,已演变成东西突厥、铁勒诸部、靺鞨八支、吐谷浑、契丹大酋们和室韦各族之争,识时务者均晓得若不想丧家亡族,首要是先团结内部。因此拜紫亭不得不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下行险一博。事实上拜紫亭实为东北最有远见和雄材的领袖,他摆出因仰慕中原文化而建设小长安的姿态,实质上却是针对邻国的骑战,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战。契丹曾三次攻打龙泉,均无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况拜紫亭背后有高丽王鼎力支持,否则邻国何用联手来攻他。”

从他犹豫的神色中,焱飞煌大概推知草原其他各族的心态:他们一方面希望靺鞨强大起来,借以对付突厥狼军,另一方面又怕靺鞨过与强大,以至于成为第二个突厥。这种矛盾的心态使他们做起事来根本不会顾及道义。

跋锋寒沉声道:“还是想想如何对付颉利才好。”

别勒古纳台兄弟点头称是。

早知与金狼军一战在所难免,焱飞煌微微一笑,道:“我自有主张,大家先休息吧,我们明日上路,顺便接小俊一起。”

天色已晚,众人睡下后,焱飞煌来到萧琲的房间。

其他几女都已睡去,只有一袭素白长裙的杨妟依旧坐在床头读书,一边守着她。

这个前段日子才找回失散女儿的可怜女子今日丧失至亲,没能保住兄长的血脉,心情起伏过大,早已昏沉沉睡去。

焱飞煌对杨妟极为尊重,见面必施礼。杨妟淡淡回礼后,焱飞煌坐在床的另一头,细审萧琲憔悴的玉容,她在熟睡中似乎还受噩梦困扰,修-长秀眉微微蹙起,看得焱飞煌心中一阵爱怜,温柔地为她梳理略显凌乱的秀发。

杨妟捧着书,轻诵道:“风住尘香花已衰,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间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焱飞煌抬起头,正与她柔和的目光相对,长叹口气,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公主是否恨跋兄杀了你的表兄?”

杨妟摇了摇头,轻声道:“其实我从未见过他,只听娘讲过他的才华,他做了那么多错事,世间不容。”

一段日子下来,她已改口,不再称呼萧琲“母后”焱飞煌肃容道:“公主深明大义,远胜许多世间男子。”

杨妟粉面微红,摇头谦虚,不敢再正视焱飞煌的目光。

二人没再言语。

屋内只余萧琲绵长的呼吸声。

杨妟偷偷望过去,但见焱飞煌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深情地注视着萧琲,仿佛天地间再没事物能令这名动天下的男子动心。

经过一段日子相处,她最初不理解萧琲,甚至有些讨厌焱飞煌的心态尽去,对焱飞煌的尊重产生极大的好感,连她自己都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有些喜欢上了此人,甚至有些嫉妒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