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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前台正是跟林然然相熟的孟姐, 一见林然然就笑道:“然然, 几个月不见了, 你跑哪儿去了?”

林然然笑道:“去了上海一趟。”

“好地方啊!”孟姐眼睛一亮。

林然然不等她开口, 就把一包大白兔奶糖拍在柜台上:“带给孩子尝尝吧, 上海的特产。”

“真有你的!我过年正愁买不着糖呢, 这多少钱, 我算给你。”孟姐忙道。

林然然笑道:“改天再说吧。有没有一位姓顾的住在这里?是我朋友。”

孟姐立刻露出八卦脸:“怎么没有!长得特别俊的那位,是你的……”

林然然忙打住:“我有正经事找他。”

林然然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孟姐忙道:“懂了, 懂了。那个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林然然问清楚房号,就赶紧上楼去了。孟姐在背后叫道:“那你可得赶紧下来啊,叫人家知道了影响不好!”

顾裴远住的恰巧是林然然曾经住过的那间房。开门时顾裴远应该是在洗澡, 头发湿漉漉的, 身上胡乱套了衬衫,还搭着一块毛巾在脖子上。

顾裴远眼底带着隐隐的惊喜, 但很快就冷淡下来, 看着林然然不说话。

林然然被他居高临下得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回到临安城, 顾裴远对她的态度不知为何又冷淡了起来。

好半天, 顾裴远主动开口:“有事?”

林然然没好气地道:“你什么行李都没带, 还洗什么澡啊?有衣服换?不怕又感冒了?”

上次的感冒实在令顾裴远深以为耻,顾裴远脸上飞起薄粉,硬声道:“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切, 你以为我还关心你啊?”林然然恼羞成怒, 把手里一包东西拍在他的怀里,“你的衣服丢我包里了。”

顾裴远打开包一看,里面果然是他的衣服,一件衬衫并长裤已经洗干净烘干,散发着一股香皂味。另外还有两瓶酒。

林然然解释道:“你参加水云姐的婚礼总得带点礼物吧,你大老远送我回来,不好叫你破费的。我知道你要面子,不肯随两块钱的礼。这两瓶酒你带给关主任,也算给水云姐撑面子。”

顾裴远面上流露些诧异的表情,握拳抵住唇,轻轻咳嗽两声。

林然然反应过来,也闹了个大红脸。两人在这商量着怎么给人家送礼,倒像两口子似的。好在顾裴远没有趁机挖苦她,林然然忙道:“你换衣服睡觉吧,我要回家了。”

她转头就走,才跑下楼梯,身后传来脚步声。顾裴远一边把胳膊往大衣袖子里伸,一边大步追上来:“天太晚,我送你回去。”

“这里我熟得很,哪用得着你送。”林然然站住道。

顾裴远自顾自穿好衣服,淡淡道:“没有让你一人回去的道理。”

林然然才要开口,孟姐笑嘻嘻伸头道:“然然,你朋友送你回去啊?要不要借你们手电?”

孟姐笑得不怀好意,眼神在林然然和顾裴远之间来回地溜。林然然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跑出店去,顾裴远也随后跟上。

长长街道上亮着几盏路灯,有两盏还被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打碎了,望去一片昏黄,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这个点在路上已经很少有人行走,只有下晚班的人骑着自行车飞快掠过。

林然然跟顾裴远肩并肩走着,嘴里埋怨道:“这里跟上海不一样,小镇子上的人都认得我,你这样大半夜的送我回家,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呀?”

林然然语气里带着嗔怪,有一丝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撒娇 。

顾裴远闻言,落后两步跟林然然拉开距离,语气淡淡:“别担心。就算是裴深深,我也会送的。”

“……”林然然用力跺下脚,撒开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顾裴远迈着长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林然然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供销社家属院里。

顾裴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看门的老头举着手电筒过来问他,他才转身走了。

林然然气冲冲回到家里。小秋小景和豆豆三个孩子都已经躺上床睡着了,豆豆和小景睡在一张床上,身上穿着豆豆的干净衣服,显然是水云和谢绯帮他们洗过了澡。

林然然也去洗了澡,进空间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又把做好的那300个乳饼装好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才去水云房间敲门。

谢绯早就睡着了,水云哈欠连天地打开门,埋怨她:“你怎么这个点才回来?大晚上的你自己走回来的?”

林然然挤进门去,道:“顾裴远送我回来的。”

水云的瞌睡虫一下子飞了老远,目光炯炯地抓住林然然的手:“大晚上的,你们一个去找一个又送回来,一看就是有情况。快点告诉我,告诉我!”

“真的没什么。”林然然被水云摇得披头散发,想到自己跟顾裴远的那一团乱麻,脸上就带出点情绪来。

水云看在眼里,忽然转头看看床上的谢绯,又一把把林然然拉到角落小声问道:“那小顾送你回来,这些天你们怎么住的?”

“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林然然心虚,立刻反问道。

水云一听这声气儿就知道不好,跺脚道:“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蛋,你们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能让人占了便宜去!”

林然然的脸唰地变得通红,怒道:“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

水云尖尖的手指往林然然脑门上戳:“还说没有!这些天你们一路回来,又住的同一间房,就算没有干什么,传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还要不要做人啊?”

林然然的额头被戳得通红,捂着头恼火道:“还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一个妇女劳模怎么思想还这么腐朽?”

水云气道:“我都是为你着想,你还反咬我一口?说!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占你便宜?!趁着他人还在这儿,我带你找他算账去,非要他负责不可!”

“你怎么越说越远了?”林然然死死扒着门框,不让水云扯她出去,哭笑不得地道:“没有没有!我跟他能有什么事啊?我们俩带着个豆豆,豆豆躺在最中间的!”

“你们还睡在同一张床?!”水云嗓门提得老高。

床上的谢绯动了动,翻了下身。林然然和水云同时噤声,屏住呼吸不敢动。

谢绯揉了揉眼睛,抬起身来,迷糊道:“然然姐,你回来啦?几点了?”

“都十点了!赶紧睡吧,明天你出嫁,是不是想顶着两个黑眼圈?”林然然吓唬道。

水云小声道:“先给你记着!”

林然然和水云躺到被窝里,三个人挤在一块儿,水云明天就要出嫁,其实激动得睡不着,三人不免又说起私房话来,一直到十二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八,水云特地挑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第二天一早,朱玲玲等跟水云交好的同事也都来贺喜,挤在新房里看水云的嫁妆,帮忙收拾。

林然然和谢绯帮水云穿衣打扮,还涂了一点口红,描了眉毛。正对着镜子帮水云卷头发,门就被砰砰砰拍响了。

“开门!开门!接新娘子了!”听声音是供销社的那帮愣头青,闹新人来了。

林然然忙把手里的火钳子塞给谢绯,跑去门边笑道:“想接新娘子,叫新郎来!”

门外一听是林然然的声音,更是闹得欢:“我们是帮主任打头阵的!快开门,晚了点咱们就走啦!”

朱玲玲几个也是泼辣的,隔着门嘻嘻哈哈跟他们笑骂。

门被拍得砰砰砰直响。谢绯吓得火钳子都快拿不动了,咬唇小声对林然然道:“他们怎么跟要打架似的?”

林然然笑道:“他们就是嘴上闹,别怕,水云姐在这儿呢,他们不敢放肆。”

这年头男女大防其实很重,接新娘闹洞房是他们最为放松,可以放肆开玩笑的时候了。何况这一群里还有不少单身男女,都借着这个机会打情骂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是无人管束的。

水云任凭外头吵吵嚷嚷,仍对着镜子慢悠悠地梳妆打扮,存心要摆架子。过了会儿,林然然见水云打扮得差不多了,给朱玲玲使个眼色。

守在门口的朱玲玲她们把门打开,外头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男青年,个个穿着工装,打扮的精神利索。被挤在最前头的当然就是关洪。

关洪正当壮年,身板高大,既没有发福也没有秃顶,今天穿着一身中山装,脚上皮鞋锃亮,头发油抹得光光的,胸口别着一朵红花,长得其实很体面。林然然瞧着不由得替水云欢喜。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往今天的主角——新娘子脸上瞧,都发出了喝彩声。关洪更是眼睛都直了,那热辣辣的眼神看得大家伙嬉笑不已。

水云低垂着眼睛,笑盈盈的。她今年才30岁,长得白净漂亮,当年也是供销社的一枝花,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人比得过她去。身量又苗条,穿着谢绯特地为她定制的一身新装,刘海用烧红的铁钳烫的卷卷的,眉毛用炭笔描得黑黑的,嘴唇擦了一点口红。加上新娘子特有的羞涩,平时泼辣的水云姐变成了月里嫦娥,看着顶多二十出头。

别说是关洪,就连平时特别怕水云的后辈们,也都看直了眼,七嘴八舌道:“水云姐今天可真漂亮!”

“新娘子太好看了!”

“水云这身衣服可真漂亮,又是然然给你弄的吧?”

“然然真偏心水云姐。”

“这话可真酸啊,谁不知道水云姐跟她最要好。”

人多口杂,不免有女人酸起来。不过今天是主任大喜的日子,也没人敢真的闹事,大多是嘻嘻哈哈地说吉祥话的。

关洪乐得合不拢嘴,忙上前道:“水云同志,请吧。”

他学着苏联电影里的动作,十分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水云抿着嘴笑,到底别人泼辣大方,伸出手放在关洪的大手里。

关洪心神激荡,一使劲儿把水云拉了起来,谁知朱玲玲在背后推了一把,男青年们也在关洪背后推了一把,两个新人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块儿。

“哦!!!”大家伙怪叫着起哄,谢绯羞得捂脸而笑,林然然也大笑不已。

关洪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傻笑不停,哪有平时关大主任的威风样子。水云也红着脸,笑骂道:“去!你们再闹!你,还有你,给我记着!”

水云一根尖尖手指挨个戳过去,那些都是水云的徒子徒孙,平时见了水云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够戏弄戏弄水云,哪里肯放过,纷纷缩在在人群里面怪笑。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林然然跟朱玲玲几个对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喜糖笑道:“来,发糖了!这可是上海带的正宗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大家一看见大白兔,也顾不得闹新人了,纷纷伸手来接。

林然然几人一把一把地把糖散出去。这个发糖也是有技巧的,看着一把抓得多,其实一把也就抓两三颗大白兔并两三颗水果糖。

就算是供销社的人也不见得能常常吃上大白兔,剥开糖纸塞嘴里,那浓郁香甜的奶味就充盈了口腔。大家伙忙着吃糖,让关洪找到机会拉着水云一溜烟冲出人墙的包围,跨上自行车跑了。

那辆自行车正是林然然在上海跟谢三一起看中的那辆,精钢制的车身被擦得亮晶晶,挂着朵大红花。关洪骑车,水云坐在后座,一对新人胸前都别着大红花,喜气盈盈,路人看了不免都叫一声好。

林然然指挥着供销社一群劳动力,把水云的箱笼抬起来,追在后头。一路热热闹闹来到了供销社,就在供销社院子里放了一大挂鞭炮。办公室里立刻跑出来一大群人,都嘻嘻哈哈伸着手要糖吃,也都被林然然和朱玲玲几人用糖堵了嘴。

忙完这些,一群人又拥着新人往新房去。关洪的住所不在供销社里,而是在供销社不远处找了间干净的二室一厅。

新房地面上铺着地砖,摆着最时兴的组合柜,组合柜的玻璃亮晶晶的,里头摆着茶壶、热水瓶和一些砖块厚的主席语录。最令人赞叹的是一台收音机和一台黑白电视机。

“主任你从哪弄来的?这可是好东西!”众人都凑上去研究着那个小小的方匣子,叫道:“我姑姑家有一个,一打开龙头就会出现人影。”

“那不是在家就能看电影了?主任快打开让我们看看!”

“去去,别乱动!这么贵的东西给动坏了你赔呀?”朱玲玲把他们的手全拍开。

关洪好脾气地笑道:“还没接上天线呐,等接上天线就能看了。”

男人们都到客厅里去,聊天吹水,等着晚上开饭。女人们则拥着新娘进了卧室,在那儿欣赏新房的嫁妆和摆设。

两箱子嫁妆和其他陪嫁都放进新房里,这可是水云攒了许多年的嫁妆,还有林然然特地从外地给她带的好东西。

临安城里,就算是干部家的女儿出嫁,也未必有这么体面丰厚的嫁妆了。大部分普通人家,能弄来一床好被面就要偷笑了,水云居然有足足四套。

看着那两箱嫁妆和新房的陈设,女人们都艳羡不已,笑道:“水云姐可真是有福气。瞧瞧三转一响齐全了,还有电视机!”

也有男青年小声嘀咕道:“关主任才有福气呢,水云姐那么能干又漂亮。”

“再漂亮有啥用?还不是个老姑娘。”这话说得刻薄,旁人听了都不去搭理。水云再是个老姑娘,那也嫁给了供销社的主任,以后就是他们的主任夫人,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谁也不想得罪了她。

林然然正端着冰糖水出来,听见这话心中冷笑,抬起眼去看,是张东红。这人一向阴阳怪气爱得瑟,别人也不去理她,偏偏他自己不知道,喜欢到处讨人嫌,没想到今天水云结婚她也会跟来。

林然然笑了笑,把手里的托盘送过来:“大家快喝水。”

托盘上摆着一溜十几个玻璃杯子,里头是热热的冰糖茶。

里面可有两块冰糖呢!大冬天的喝上一杯甜津津的冰糖茶别提多舒服。大家伙都笑嘻嘻地伸手取了,张东红也伸手来拿,林然然托盘一转避开她,最后一杯水就叫女会计端走了。

“你干嘛,我还没喝呢!”张东红冷下脸,这个林然然就爱针对她。

林然然瞥她一眼:“某些人嘴臭心苦,喝上十杯茶也是白喝。”

“你!”张东红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过她本来就黑,也看不出什么来。“林然然,你又针对我,你以为你从上海弄了点布料回来就了不起吗?”

林然然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他,收起托盘走了。

张东红刚才说的话让林然然听去了,心里发虚,狠狠一跺脚,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谢绯在厨房烧水,林然然在水槽里洗杯子。水云有先见之明,借了三四十个杯子还是不够用,得就手洗出来。朱玲玲跟进来,对林然然道:“那张东红讨厌的很,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林然然冷哼:“她过来干嘛?她不是一向跟水云姐不对付吗?”

“现在水云姐是主任夫人,她再不对付也得跟来做做样子。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最怕别人说她不合群的。”

朱玲玲说着吃吃笑起来,跟林然然挤挤眼睛:“你去了上海几个月还不知道吧,那叶晖和陈璐谈上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