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对不起对不起。”
黎希行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下意识道歉，随后慌忙抬头，撞见谈瓷那无波无澜的眸子里，道歉的话转了个意外且惊喜的音：“咦，谈姐？”
不等谈瓷回应，电光火石间，黎希行的余光又瞥见一个存在感更强的人。
“哥！”
下一瞬间，眼珠子一转，他又瞥见一人，顿时脑皮都要炸开。
“爸！”
黎希行看着他哥那张冷漠的脸，又看向他爸脸上那不明不媚的表情，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从突然从拐角里窜出来撞人到现在，最多只过了两秒，但黎希行却有一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黎英合眯了眯眼，开口：“怎么冒冒失失的？”
黎希行正要解释一句，视线突然极其隐蔽地在面前几人身上打了个转，下一秒，他恍然意识到什么，他爸不会专门来看谈瓷的吧？！不等猜想成型，他就连忙冲着谈瓷又说了几声对不起。
谈瓷倒也没有计较的意思，摆了摆手压根没放在心上。
黎希行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生，几个男生知道黎希行的家世好，但万万没想到他和这群领导级别的人物是一家的，顿时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黎希行将地上的零食饮料捡起来，和身后的男生们说几句话，那群男生就拎着零食袋跑掉了。
黎希行没走，他悄悄地凑到了黎湛川身边，跟着大队伍走。
黎湛川瞥了他一眼，见他耗子撞了猫似的缩着脖子，也没理他。
时间过得很快，午饭时间，校领导们开始积极邀请黎英合去学校食堂吃饭。
谈瓷听了几耳朵，见黎英合没拒绝就将人朝着食堂领了，她身上散着一股悠然自得的闲散气质，但其实走路速度并不慢。
岚城一中的食堂有好几个，每个都有三层，往往一二层是学生用餐处，三层是校领导专门用来请人吃饭的。
离食堂还有一段距离时，谈瓷兜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她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看向黎英合及他身后的众人：“十分抱歉，我有点事情，要先离开一下。”
黎英合点了点头，还对她领了一上午路的行为表示了感谢。
有了黎英合的首肯，其他人自然没去为难谈瓷，谈瓷很顺利地遛掉了。
走到校门口，靳之已经在那等着了，他依旧骑着那辆外形流畅的摩托，单脚撑在地上，光看造型，帅气得不像话。
靳之将安眠药递给她，又杂七杂八嘱咐了一堆东西，例如“这个药不能多吃”“如果还睡不好觉就离开这个破地方去云城栽花养草看看风景”“这个破学校有什么好待的”之类的，谈瓷最后听得不耐烦了，伸手指了指他打包过来的饭盒：“再不给我，就要凉了。”
靳之这才作罢，将饭递给她，又念叨一句：“恒温盒，不会凉的。”
“嗯。”谈瓷敷衍。
对于她敷衍成性的态度，靳之都习惯了，忍不住对她竖了个中指，就夹着摩托跑了。
谈瓷拎着饭盒去食堂找了个座位，刚撬开饭盒，就感觉身边坐了个人。
谈瓷淡淡地瞥了一眼，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黎希行。
黎希行凑到她身边，一眼看到她饭盒里满满的蘑菇，顿时一笑：“谈姐，你喜欢吃蘑菇啊？”
“嗯。”谈瓷懒懒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黎希行在一旁看她，几次张开口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等谈瓷吃得差不多了，他都还没说出话来。
谈瓷叹了口气：“你怎么不去和你爸一起吃饭？”
“我才不和他一起嘞，和他一起吃饭我得消化不良。”黎希行吐槽一句，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还蛮怕他的。”
“哦。”谈瓷对他的回答表示没兴趣。
黎希行看着她收拾餐盒，手撑着下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自顾自说了一阵子。
谈瓷收拾完餐盒，状作无意地问了句：“你爸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对啊！谈姐你怎么知道？”黎希行解释，“所以他强迫症可严重了，还有点洁癖，他总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老爱训我。”
谈瓷随意“嗯”了下，随便敷衍了一句：“看出来的。”她淡淡收回目光，又轻声提醒了句：“别什么事都往外说。”
“我知道我知道。”黎希行笑得一副“我俩好哥们”似的，又跳了个话题，笑嘻嘻说，“我爸今天应该是专门来看你的。”
“看我做什么？”
黎希行一边跟着她一边帮她拎过饭盒：“我哥不是喜欢你嘛，他估计就是好奇，亲自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吧。”
谈瓷瞥了眼被他抢到手里的餐盒。
黎希行抬了抬手，将餐盒举到眉毛处又放下手去：“我哥说了，不能让你累着。”
谈瓷只觉得他这行为好笑，浅浅摇了下头：“你就那么确定，我以后会和你哥在一起？”
“不确定啊。”黎希行乐得开心，“我又不能预知未来。”
谈瓷两手插在兜里：“那你这样讨好我，你还真不怕你以后真正的嫂子知道了你现在的行为，她万一觉得膈应呢。”
“哪儿来的真正的嫂子啊？我要么没嫂子，要是有，那也只会是……”
说到这，黎希行的话突然止住，瞥了谈瓷那清冷的脸一眼，面露古怪：“我哥不会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吧？”
谈瓷挑了挑眉：“告诉我什么？”
“他跟家里摊牌了呀。”黎希行耸了耸肩，“他跟我爸我妈还有三姑六舅七姑八姨都说了，他喜欢你，让所有人以后一旦遇见你对你态度放敞亮点，就算以后他追不到你，也没人敢为难你。”
“……原话不是这样的吧？”
黎希行看她那无语的表情，嘿嘿两声：“当然不是这样的，我就说了个大概意思。反正谈姐你以后就算不跟我哥在一起，你只要在华国，那找工作应该是蛮容易的。”
黎希行以前没注意过学校的八卦，但自从注意到谈瓷后，他就刻意去了解了一些。
二十三班部分老师的歧视与冷暴力。
学校论坛无人管理，她被人肆意诬陷冤枉。
火箭A班唐天宇对她的恶意……
甚至因为班里有南琪儿，黎希行还知道了谈瓷的身世以及南家对她漠视不管等事情。
黎希行简单回忆了下前一阵子他哥在家里摊牌表态时候的事。
那天，黎湛川其实没多说什么，但每句话都掷地有声，那天他说了一句话让黎希行印象蛮深刻的——“她是我护着的人。”
后来，结合他在学校了解到的那些腥风血雨的谣言，黎希行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他哥是真想护谈瓷。
南家在黎氏面前算不上什么，但在岚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如果南家重视谈瓷，那谈瓷压根不会遭遇那么多烂天烂地的事情。
换句话说，如果南家愿意护着她，那她那么好的成绩，不会被随便分到二十三班，不会有人因为几张酒店的照片就任意揣测随意造谣，不会有老师敢轻视她，唐天宇更不会那么肆无忌惮撕破脸说她考试抄袭。
说到底，她在学校遭遇的这些，南家不可能不知道，但南家没人愿意给她出头。
黎湛川在家族面前说出那种话，其实意思就是把“南家不护她但我护她”诠释到了极致，以后但凡是黎氏旗下或者和黎氏有合作关系的公司，谁要是为难她，那她回来跟他哥告个小状，那人就得玩完。
哎，华国经济靠黎氏，黎氏主权在他哥，他哥虽然年轻，但就是叼的啦。
黎希行见谈瓷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模样，情绪复杂地笑了下：“没有要逼你同意我哥的追求的意思，但我得帮他说句话，他不是个做点事就爱传得到处都是的性格，有些事他可能费劲巴拉地帮你处理了，但你要不问，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说。”
——除非是想卖惨装乖或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你高兴了，他才会把这些话主动拿出来说，黎希行心想。
谈瓷不得不提醒：“我跟他认识才不到一学期。”
“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啊，喜欢不喜欢那不就是一瞬间的事嘛。”
一阵风吹过，微长的碎发伸进了眼中，黎希行扬起眉头，果断伸手拔了自己脑门上的几根碎头发，瞬间觉得利索多了。
他继续说：“你以后要是不喜欢我哥或者真心讨厌我哥，再或者你找到什么其他真爱了，那我哥也不会死缠烂打的。”
这几天举办运动会，没有课，学生都很闲散，大家不穿校服，一个比一个亮眼。
食堂、小卖部、图书馆、校医室……反正学校到处都有人就是教室没有人。
谈瓷看了眼天空，云团绵白，卷舒有致，盼了几天的雪终于还是没下下来，天又晴了。
谈瓷神情懒散，对黎希行所说的话没表达太多的意见，只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死缠烂打？”
“猜的嘛。”黎希行笑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沉默着走了很久。
等谈瓷要走进计算机室的时候，才又贱兮兮地补充了句：“我那些话，你别跟我哥说哈，你就当没听过。”
谈瓷挥了挥手。
黎希行果断也去找个阴凉地休息了。
下午一点半，校园广播喊了几声，运动会继续。
谈瓷认认真真执行自个儿的任务——拍照。
下午三点，谈瓷离开操场，进体育馆。
下午四点半，谈瓷坐在体育馆角落，抓拍了几张打棒球的学生的照片，就不拍了，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审核照片。
也就是这时候，身旁的蓝色塑料椅多了个人，女人的衣服上散发着一股玫瑰清香。
“这个体育馆真大，人真多啊，不知道一颗炸弹能炸死多少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谈瓷眸光一凝，却没有转头。
红狐继续说：“星星，那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喜欢拍照吗？我记得我当年也给你拍了很多，那些照片还在吗？”
谈瓷依旧慢慢调试着相机，只是视线的焦点已经不在照片上了。
红狐哈哈笑了两声，声音不大，语气循循善诱，她在嘈杂的图书馆中出现，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注意。
鼻尖萦绕的玫瑰香氛味越发浓烈。
“星星，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和他们不是同类，对吗。”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根本无法与周围的人融合在一起吗？”
“这里没有人能值得你浪费时间。不管是这群天真蠢蛋的学生，还是那些高傲自大的老师，都不值得你为他们逗留。”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可以不计代价地帮你。”
“我可以给你最新的设备，给你组建最好的团队。你想做研究就做，想休息就休息。”
“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最新型的药剂维持你的健康维持你的生命，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我太了解华国的研究环境了，再给他们一百年，那群左右逢源瞻前顾后沉浸于评职称的专家也达不到我们当年的研究水平的，这里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你一个人而不计成本地去搞这项研究的。”
“你已经在外面玩了八年了，再不跟我回去，你会死的。”
“跟我闹有什么好处呢？上次被砸得头破血流，很疼吧？离十年就差两年了，这两年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出什么意外，你甚至可能根本撑不过这两年。”
“人的生命很脆弱的，你的生命更脆弱，随时都有可能啪叽碎掉的。”
“真的不想活着吗？其实华国的人都一个德行，当年华国那群老兵抛弃你不正说明了那么一句话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敢抛弃你一次，就敢抛弃你千千万万次。”
“跟我回去吧，相信我，只有我永远不会抛弃你。除了我，这里没有人会要你的。”
“华国人护不了你，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只会不远万里来弄死你的。”
“你知道的，只有我才会想让你活。”
……
等人离开后，谈瓷整个人还僵坐在原地，整个人都好像被扔进来北极冰川，猎猎寒风冻住血管，血气上涌，一股寒凉从脚底漫到头顶。
红狐已经离开，但那句“没有人会要你”猛然将谈瓷拽进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