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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子生拖硬拽这才把凤鸣拉起来。

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拍了拍胸口,狠狠松了一口气,“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吓唬人,我压力很大的。”

凤鸣视线紧紧追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扁舟子长叹一口气。

其实,这是他偶然发现的。

先前他为凤烟烟诊治手臂时,日日为她祛毒。

人的身高有异,人的骨头自然也会有所区别。

或许,那点细微的差别落在旁人眼中不算什么。

可他是个大夫。

日日为凤烟烟祛毒,自然知晓凤烟烟的手臂指骨几尺几寸。

崖底的那具女尸,身形虽然与凤烟烟相似,但手指骨头比凤烟烟短半寸,手臂比凤烟烟短出一寸。

也是在偷偷反复测量后,扁舟子才确信,崖底的人并非凤烟烟。

不过,崖底为何还会平白出现一具女尸,且还有凤烟烟和凤鸣之间传递的信物?

在未明了时,扁舟子想先将事压下来,以免宣扬后打草惊蛇。

扁舟子见凤鸣没说话,嘱托,“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就如你所说,你的阿姊不会轻易有事。”

没准儿,崖底的那具女尸就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

毕竟,眼下,凤烟烟武力消退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江湖上肯定不乏向她寻仇的人。

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

与其每日面对无休无止的厮杀,如今这情况倒是不错。

江湖上以为凤烟烟死了,就不会再有围攻谋杀,凤烟烟无论在何处,都能趁机休养,韬光养晦。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凤烟烟回来。

扁舟子眼睛动了动,示意让凤鸣把裤子卷起来。

凤鸣听话照做。

扁舟子低头一看,眉头拧得乱七八糟。

只见凤鸣的膝盖果然是红了一大片,扁舟子重重扶额,真心头疼,“孩子,做人不能这么实诚。把药拿上,早晚涂上。”

凤鸣:“谢谢先生。”

“还有,”扁舟子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今日这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哈。”

凤鸣:“是。”

扁舟子见他答应得迅速,眉头饶有兴致地一挑,试探,“我的话听懂了?”

“听懂了。”

“真听懂了?”越看着凤鸣一脸的单纯郑重,扁舟子心里有点虚,环抱着手臂发话,“来来来,你跟我复述复述,你都听懂什么了?”

凤鸣极其郑重坚定,“不能告诉任何人阿姊还活着的消息。”

扁舟子:“……”

果然啊,幸好他多问了一句,这个小榆木脑袋瓜果然没开窍,他还得再补充补充。

“不仅不能对人说你阿姊的消息,也不能告诉你今日跪我的事儿,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不能对人说,连你阿姊都不能讲,明白?”

凤鸣听话点头,“明白。”

等扁舟子和凤鸣走到长乐宫,得知戚染染吐血晕了过去。

宇文瑄本来就红肿的眼睛更肿了,见扁舟子给戚染染把脉,哽咽得肩膀一直颤动,说着,“都是我不好,皇嫂是因为听到我说到凤姐姐的事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凤鸣看着她一直哭,一直掉眼泪,着急得无措,他嘴笨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抚,只得把找来的手帕交给她。

扁舟子在诊过脉后,给戚染染施了几针,“她这是急火攻心才导致的气血翻涌,我给她施了针,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缓缓吧。”

宇文瑄抹掉眼泪,“只睡觉休息就能好吗?”

扁舟子看了一眼,面上略显不自在。

他和凤鸣的视线在空中对视了一眼。

俗话说得好,心病还得心药医。

戚染染会如此,显然是骤然得知‘凤烟烟的噩耗’一时难以接受,过分悲伤惊痛导致的。

能解戚染染心绪的,可想而知,并非是寻常草药。

未避免过分伤神伤身,还是暂且歇歇,好好睡上一觉比较合适。

否则,忧思过度,缠绵病榻,对刚生产完的戚染染来说,更伤身。

扁舟子说了个安神香的方子,嘱托彩月点上,对帮助戚染染睡眠有好处。

刚交代完,姜院正就找了过来,“师兄,救命啊!”

扁舟子:“……”

这就挺突然的。

姜院正在扁舟子面前细细说明了京城病情。

原来宫中的御医和宫外的大夫商议了一夜,勉强开出了几张方子,可给患者用下去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棘手,实在是棘手,京中怪症并非靠呼吸感染,患病者每日巨增。

眼见死亡的病患越来越多,姜院正与众御医大夫却束手无策,得知扁舟子回宫,他立即来见。

先前常、苏两地的病情就是因为扁舟子病情才得以控制,

姜院正想,没准儿京中怪病师兄也能诊治。

扁舟子在了解情况后随姜院正去研究究竟是何症状。

**

乱葬岗上方的天空弥漫着黑烟。

那是大面积燃烧造成的结果。

那些黑烟卷在空中,吞噬了夏日原本湛蓝的天空,像是一只狰狞的巨兽,吞云吐雾,还在不断蚕食席卷着。

站在半山腰,京城的大半风光都能尽收眼中。

美景能看到,天空中升腾而起的黑烟也能看到。

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是恐惧的。

尤其是大规模的死亡。

无需死亡真的降临,单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掉,心理防线也会迅速被击破,每日生活在惊惧恐慌中。

曾经,常,苏两地疫情病发时,她就在人们的脸上看到过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对所爱之人的怕失去,对生命的不舍,他们用力挣扎,竭尽全力争取任何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而如今的京城,比之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离只觉隐隐能听到人们无望的哀嚎。

即便是见惯了血雨腥风,见惯了厮杀,在这一刻,她心中多了不忍。

回头见廊下端坐天青色的身影,姜离犹豫着斟酌了言辞,“姜唯请了药王谷的谷主去医治。”

扁舟子是药王谷的谷主,医术远在姜唯之上。

“他解不了。”

姜离:“……”

司白羽专心烹茶,茶水滚烫,茶香四溢。

他略垂下的眉眼时掩过绝对的自信。

原本常、苏两地的疫情就是试探,打压。

如今的京城才是炼狱。

他要让他们看清楚,他们所谓的挣扎是多么渺小,多么地不可撼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优胜劣汰,向来如此。

**

凤烟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她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间茅草屋中。

起身运气时,她发现体内多了一股内力。

也是因为有这内力,才保住了她这条命。

缓缓走出房间,放眼去看,是在林间的一处农家小院。

在看到院里围着火的白衣老人,凤烟烟明白是对方给她输入的内力,“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白衣老人正坐在火边烤鱼,抬头看一眼,大剌剌地开口,“醒了,过来坐会儿,鱼很快就烤好了。”

凤烟烟愧疚,“让您费心,晚辈自会报答。”

“凤丫头,救你,我可没想着你报答。”

凤烟烟:“……”

白衣老人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说话语气故意凶,

“你这丫头就是倔强别扭爱逞强,别人都是巴不得占便宜,你这孩子但凡旁人帮你一点,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你反倒不自在起来。哼,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武功用不着,区区一点内力算得了什么。再说,谁会为难我一个小老头,偏偏你要计较。”

凤烟烟被说得面上一热,“前辈勿恼,我并非此意。”

“你个小姑娘的心思我老头子就不猜了,你也放宽点心,等会儿鱼烤好了多吃点,年纪轻轻把身子骨照顾硬朗才是正理。”

凤烟烟安静地坐着,能闻到鱼渐渐烤出的香气,还有火星噼里啪啦的声响。

“丫头,有没有想过将来?”

凤烟烟:“……”

“可要再报仇?”

凤烟烟一怔。

若要报仇,那就意味着要再次挑起腥风血雨。

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

可若不报仇,难道要平白忍下这口气?

白衣老人低声,“你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能走到今天全凭的是自己,如今你大仇得报,已经全了你的心思,血雨腥风陪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年轻,往后还有你的大好时光,该多为自己做打算。有没有考虑退下来?”

江湖上可以没有凤栖阁,可以没有凤阁主,自然也可以没有凤烟烟。

没了凤烟烟这号人物,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自然不会再有成群结队的刺杀。

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刀剑无眼,他能救得了一次,两次,不代表着次次都有出手相救的机会。

江湖上会有为一时名声刺杀凤栖阁阁主之勇,却鲜少敢挑衅南原王的权威。

太刚则折,太柔则废,过慧早夭,人生在世,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适可而止。

进一寸,太过,退一步,不足。

为人应有金刚手段,菩萨心肠,也该有功成身退的谋算。

凤烟烟了然,“烟烟谨遵前辈教导,只是,如今还有一事未了。”

从前,她孤身一人,没有可在乎的,死了就死了,

可现在,她不想让在乎她的人为她担忧。

如今的她有亲情,有友情,在心上沉重的这一瞬,让她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牵挂。

被围剿,她不觉得冤枉。

人有报仇的心思无可厚非。

当初人杀她,她反击亦杀人,如今被其亲眷围剿,她不觉得有何冤屈。

可此次的事发生得实在是蹊跷。

那些人为何会在这时节知道她武力消退,对她群起围攻?

而且,时间还是在她追查姜离时,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此次的围剿,就像是得知她的行踪,故意等着她的一场谋杀。

林深,山静,风清,小居,连思绪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细细想来,最近发生得事,冥冥之中像有一个幕后推手。

凤千裳逃出南原后,她明明下了通缉,是谁收容了凤千裳?又是谁纵她练蛊?再到后来染染中蛊,宇文宸引蛊,凤千裳被杀,姜离的出现,以及自己的被围剿,这一连串的事情,一步接着一步,她不相信只是单纯的巧合。

若是旁人也罢,可此事染染也被牵涉其中,她需要把事情查清楚。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怕只怕隐在暗处的黑手。

白衣老人笑着继续把鱼翻个面,让鱼烤的焦一些,看穿了她的顾忌,说,

“再等等吧,过两日小七就该回来了。”

凤烟烟:“……”

过了两日,宇文煜果然出现。

不仅出现,还带回甚为稀罕的药材。

由冰魄盒保存,凤烟烟认出这冰魄盒由万年玄冰制作而成,用以保护药材有上佳效果,曾经被拍出了天价。

在冰魄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株青绿色的植物,白色的花蕊,茎叶上落着冰霜。

凤烟烟凝神看过一眼,只觉得看着有些眼熟,眼底闪过一抹困惑,疑惑,“这难道……清心。”

书中有载,清心生长在极寒极北之地的高山之巅,且最爱长在崖边,极难采摘,清心药用罕见,因而许多人慕名而去,却都无功而返。

一来是抵不住北寒之地的煎熬,二来高山之巅悬崖峭壁难以攀沿。

别说常人,即便是练武之人难以采摘。

她对清心有所了解也是在书上看到,从未见过实物。

在看到清心的这一刻,凤烟烟总算明白,为何是宇文煜亲自采药。

先前她还想过,能让宇文煜亲自去采的药究竟是什么稀罕药材。

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对喽,这就是清心,”白衣老人将盒子合上,“万事俱备,就差这一味药。”

白衣老人一边在屋里调配药材,一边念叨,“小七,去北边一趟冷了吧,快去火边烤烤火。”

跟随宇文煜而来的墨影靠在门边默默抱着刀。

心想,老爷子就是爱开玩笑。

极北之地天的确冷,可京城这边是夏天,艳阳高照的天还烤什么火。

炉子架上,清心也入了药,一个时辰后,凝成了一颗小小丸药。

白衣老人将药丸装进瓷瓶里,交给凤烟烟,“等你去宫里的时候,顺便把药也带过去,老四现在挺需要的。”

“是。”

凤烟烟心底闪过诧异,前辈怎知她会去宫里。

不过后来一想,这位前辈总是能先料想一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林中,白衣老人白袍加身难掩仙风道骨,银须白发,衣袂飘飘,虽是饱经风霜,目光迥然仍是不减半分风采。

而身旁的宇文煜一身月白锦袍,气质斐然,光华内敛,圣洁得如同天上皎皎明月。

眼下再看白衣老人和宇文煜,再想到宇文宸。

她记得,北虞的开国皇帝,复姓宇文,单字一个骁,自他开国后,奠定了宇文氏百年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