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sa的眼神又像后移动，这个女人有点熟悉，好想在哪里见过。
“爸，这个人好眼熟了。”
“那是爸爸同事啊——你邱姐，年前还来咱家窜门呢。你当然眼熟了啊。她其实年龄没大你多少，今年39吧？”
“爸，那39大我不少呢。”Alisa不高兴地说道。
“你别打岔啊，听人说话没个重点。你邱姐去年刚要完二胎，孩子生完腰坏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一动不能动。我们单位工会特意去慰问的。一年多身体才慢慢见好，那时候她就说只要能自己上厕所就行。
刚好点，又发现自己得肾炎了。这家伙小姑娘哭的啊，给我们书记都哭怕了。回家休假很久，孩子也带不了，老上火了。”
“你再看最右边那个女孩”，爸爸指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
“爸，你这么指人家容易被发现。”Alisa吐槽道。
爸爸赶紧把手放下，“我这不是怕你看不到嘛。那个是咱后楼的，孩子有抑郁症，有时候她妈妈帮她看孩子，就在小区推孩子走。我们都看见过很多次。”
Alisa越听越害怕，“老林啊，你这么讲完，我觉得他们心挺大啊！生活都这样了，还跳呢啊？心也太大了啊。”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就这样才应该跳啊，天天发愁，日子就能过吗？”
“但这都是很让人愁人的事儿啊，生活都看不见亮。这怎么能跳得下去啊？”
“怎么就不见亮呢？挺亮的啊！你看第一个男的，投资一直失败吧，但听说最近又投资一个熟食店，有现金流了，虽然少但是有收入了啊。那个肾炎的，单位允许在家上班，吃了一段中药，现在指标还行。
抑郁症孩子那个人，虽然孩子不好，但是老公对她特别好。每次两个人都是形影不离的，再说抑郁症也不是不能治，那不都说那是沉默的天使，还有卖花的呢！”爸爸绘声绘色地讲着，Alisa抬头看他感觉中了他的计。
“老林啊，你这讲故事是不是大喘气啊！怎么都是先说不好的，再说好的。又给我使用什么连环计呢啊？”
“我可没有，你别诬陷我。我是让你换个角度，看到生活的全貌！生活没有永远好，也没有永远不好，都是看当事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你不放弃，事就永远有转机。你放弃了，这个事就完了。”
Alisa想起了急功近利的Jane和玩世不恭的Kevin，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老林，有时候事情不以你的好坏为转移啊。它是座山，就戳在那；它像座城，就立在那。我们丝毫撼动不了它啊！”
“你为什么要做什么呢？你想改变它？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爸爸又一次笑道。
“爸，你是不是想说我笨。你选的这些人物都是死心眼的表率。”Alisa没好气地回了句。
“没有，我想说我女儿很勇敢！勇敢到敢正视有人就是不好，有事就是不对！没有自欺欺人！爸爸觉得很骄傲！”
Alisa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爸爸会说这句话。
“老林——你说是不是真的是我傻？我有问题？”
Alisa试探地问道。
爸爸提到了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难道真的是自己痴人说梦，妄图改天换地。但天知道，她什么都没想。
她就是，觉得，他们不对。
爸爸眼含温度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对她说：“我女儿向来是不怕苦不怕累，疫情最难的时候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怎么能傻呢？我们要是傻，全天下九成的人都是傻子。”
爸爸强有力的肯定让Alisa心花怒放。她挺直了胸，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略微放松点说：“其实之前，我那么努力是因为杨总。我想您也知道杨总吧？”
“那个香港老板，有点胖眼睛小的那个？”
爸爸说完，Alisa直接笑出了声。
“您不用描绘地那么具体，对，就是他。他就是很信任我，很支持我。我的优点人家无限度鼓励，我的缺点他能无条件包容。曾经我也不会写邮件，有时候一封邮件要发三四次，他就是不论你发多少次，他都批多少次。从不提问题，从不批评。我每次都是颤颤巍巍地怕他问，他什么都不问，弄得我后来更加认真。每次都得再三检查、再进一步再三检查。就是不能辜负他。
士为知己者死嘛，您懂吗？”
“嗯，我懂。确实遇到这样的领导不容易。”
“对啊，所以我就非常努力、非常非常努力！确实也做出了一点成绩。但现在——”
Alisa突然停了下来，跳舞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欲言又止地在想要不要说。
“知己走了是吗？”爸爸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猜测着。
“知己——倒是没走。但是人多了。”
“人多了？”
“嗯——”Alisa犹豫了一下，她要不要告诉爸爸，这么小的问题她怕说了，显得自己非常不成熟。但是她又很想说，那俩人太烦人了。弄得她心烦意乱。
她试着忍耐了一下，但是最终忍无可忍：“诶呀！我就直说了吧，就是新的领导我都不喜欢，也不认同。您说怎么办？他们和我第一个领导差距太大了，压根就不是一个水平线。”
爸爸看她气得鼓鼓的，像一只河豚。不禁偷偷地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啊，那你们杨总能一直当你老板嘛？你们行你可以永远跟着他吗？”
“当然不可能啊！他——”Alisa刚想解释，抬眼看到爸爸狡黠地目光，突然明白了。“您这是让我想开点是吗？”
“不是，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事情只表达了一半。不是士为知己者死，是你和你们杨总，都为了你们心目中的真理而奋斗。”
Alisa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三个月前，你每天点灯熬油的奋斗是为了工资吗？”
“当然不是啊，我干不干都有工资啊！”
“那你只是为了杨总吗？为了他夸你啊？你也不是暗恋他吧？”
“当然也不是啊！他都老头了好不好？我怎么会暗恋他啊？而且他眼睛那么小。”Alisa跳着脚解释着。
“那你为了什么？”爸爸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Alisa脱口而出：“我有我的理想啊！”
“那现在你的理想呢？没了吗？随知己而去了吗？你不能选择你的生活了吗？你失去你生活的选择权了吗？你连理想都没有了吗？”爸爸突然变得严肃，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轰得Alisa有点反应不过来。她脑袋有点木，说话磕磕巴巴。
“我——当然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坚持呢？没有了知己的肯定，梦想就没了吗？那梦想是不是太轻了。你还对得起知己吗？”
爸爸的这个问题，直击了Alisa的内心。
是啊！
我的理想呢？我的追求呢？
让这两个人搅得我心烦气躁，我只想逃离什么都不管了。那，我的理想岂不是也不好了吗？
她瞬间明白了爸爸的意思。
在前进的道路上，她只是走了一点点顺境的小路，现在出现了荆棘，就想换赛道，根本忘了为什么要出发。她自己，也是个懦夫。
“爸爸——”
她拖长音，慢慢地靠在了爸爸的身上。
“我——”
“孩子，累了可以靠一会儿，怒了可以骂一会儿，该走得路还得走啊，是不是？”
她的心平静了，平静成了一滩水。
曾经有人说，水是最弱小的，也是最强大的。它能乘在任何小的容器里，也能聚少成多成为滔天巨浪。它柔顺的润物细无声、又刚烈的水滴石穿。
Alisa知道，她需要修炼，把自己变成水，可以应对任何情况，然后向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奋斗。
她靠在爸爸的身上，轻轻地说了句：“爸爸，我想我能。”
爸爸的手扣在她的头顶，慢慢地说了声：“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