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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萱是个好奇心十足,又不乏机灵的人。

在她的仔细观察下,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这个药肆后院里的异样。

好多个壮硕之人在院内,从一间屋子里不断的往外搬出箱子、麻袋,甚至还有成捆成捆的包扎伤口才用得上的纱布。

那些个人也不像平常老百姓搬东西的架势,不是那种搬起东西之后就走,不断的进出往返,而是众人排成一长队,从那个应是库房的屋子开始,一个人接一个人地往外递东西。

这个场景颇有熟悉的感觉,加之方才进后院时那个拦她的人的模样,扶萱很快便猜意识了,这场景,与往前她在百岳军中见到过的,简直如出一辙!

这些人是士兵,还在往外搬药材!

余家、士兵、大量药材……

脑子中这几个想法放在一起,饶是扶萱这个小女郎不懂朝政,也嗅出了一丝危险气息。

事毕后,她强作镇定的走出后院,再次进了药肆大堂,所幸大雨还下着,她还能稍作停留。

在接下来等待雨停的时间中,她开口与掌柜再次攀谈,侧面打探了几回后面那些东西之事,遗憾的是,这掌柜不甚了解,她未打探出有用信息。

雨势小了一些之后,扶萱辞谢掌柜,带了婢女和侍卫出门。

走至稍隐蔽处,她叫来漠九吩咐道:“方才那药肆后院有一批人正在搬运货物,你去秘密跟踪一下,看看他们将东西送到何处去,若是能查出搬出的具体是什么东西更好。”

漠九离去之后,扶萱一路心不在焉地逛着周遭的大集,在卖各种东西的小摊铺上略作停留,却什么东西也看不进。

反而是玲珑一路左瞧右看,兴致勃勃。

“女郎,你看这个如何?”行到一个小摊前,玲珑拿起一个剑缰问扶萱。

剑缰此物实则是皮绳,放在剑柄上,可将人的手和剑绑在一起。

见此物,扶萱一颗心跳地更猛烈。

儿时,她问伯父为何他们一边提着红缨枪,还要佩戴剑和刀,伯父就曾给她讲过,剑和刀作为用以近身战预留的武器装备也很重要。讲到剑缰时,伯父说:战场上贴身肉搏战之时,兵士两手非常容易粘满血水,用剑缰将剑炳拴在鞍子或手腕上,可很好地避免剑离手、转手。

对,战争!

余家的那种行为,就像往前百岳军备战时一样!

她并未见过亲眼战争,更未曾去过前线,她去百岳军中寻父兄之时,许多涉及机密之事的地方都是不让她进的。

但此刻,因方才想到的可能性,扶萱脑中没有关于战场上的具体真实画面,但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许多,父兄们讲过的事情,诸如漫天的血光、横尸遍地、白骨露野等等。

还有,经过战争之后,像往前扶家和端王家一并收复的,大梁边境城郭之中,那些她亲眼所见过的,一片萧条不堪的场景。

扶萱心中愈发生出兵荒马乱的恐惧来。

再见到雨后初晴天空之下,建康城的街道上,大集之间,妇女老幼安闲行走、言笑晏晏的样子,恐惧便逐步犹如跗骨之蛆,使她的眼眸不住颤栗。

若是发生战争,这一切只会化作泡影。建康城的繁华,便会灰飞烟灭。

怎么办?

怎么办?

扶萱不免心慌意乱。

父亲、扶炫、陈恬、谢湛,这几个人的身影在脑中出现。

扶萱想了想,决定去找与此地距离最近的那位拿主意。

**

扶萱的马车不肖片刻便到了端王府。

端王府所在的这条街十分空旷,鲜少有人经过,扶萱的马车出现后,偶尔有旁的府上出来办差的下人走过这里时,都会将几分打量的目光透过来。

这条街上与端王府交好的几家都知道,这端王殿下二十有四,尚未娶端王妃,老王妃对此急地不行。

甫一见有妙龄女郎出现,可不都新鲜么?

扶萱顾不得张望那么多,叫玲珑快快去找把守护卫,表明求见的身份。

扶萱上次来端王府还是去年秋季,一年过去,别说扶家物是人非,便是这端王府的侍卫也几轮变换了。

门口守卫对她陌生,因此在听闻婢女报出的来意后,不慌不忙地道:“请稍后。”

虽然不失礼貌,但显然一丝也不着急。

扶萱现在心里十万火急,见状,提裙大步上前去,朝那慢悠悠的守卫道:“你去告诉陈恬,扶家女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

她说话的气势十足,叫端王殿下的名讳理所应当一样,守卫这才不敢怠慢,道了是后,迅速朝内跑去。

须臾,紧闭的两扇门终于从里面打开,紧接着,陈恬一身常服大步行来。

“萱萱,你怎么来了?”陈恬惊讶道,“快进来罢。”

门外本是慢慢路过看热闹的人,见到端王面带和煦亲自出现,这才收回了目光。

扶萱也知大门处不是说话的好地儿,跟着陈恬进了端王府。

在陈恬要将她带到花厅的路上,扶萱一把抓住他摆动的袖子,急声道:“我有重要的急事给你讲。”

陈恬让下人都退下,看着面色苍白、满眼惊慌的扶萱,带着几分不解和审视,蹙眉问:“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你的那个侍卫为何没跟着你?”

陈恬在说漠九。漠九同漠七皆是扶炫的贴身侍卫,当初扶炫外出救灾,知晓扶萱要在建康城施粥“抛头露面”时,为护她,给她派了漠九。

扶萱猛烈摇头,并未回话。

见旁人皆退下,她心里绷着的弦这才敢松下几分。

她以极快的语速,将今日在东市药肆后院看到的一幕,朝陈恬统统道出,末了,道:“那东市药肆还在余家名下,而且往前在那处看诊的大夫对钩吻见惯不怪一样,我怕这回他们搬运的药草里还有毒草。”

当初余冰因毒草抄家一事,陈恬只在朝堂上听闻过,并未有扶萱这般,同谢湛去了豫州后又去了永世县体验过的紧张,但甫一听到疑似士兵的人搬大量止血纱布,他便敏锐地分析出扶萱的消息十分有用。

临时战斗军备不足时,走大型药肆凑备纱布乃是省时省力的一种方式。

说来也是赶巧,三日前余良出建康城门时,陈恬恰好在城南巡视,彼时二人还客气地交谈了几句。

因老端王妃与余良夫人皆是江州人士,往前在建康城时二位便颇有交情,可近几月来,老王妃又羡慕又抱怨地说了几次,余夫人潇洒至极,这一回江州避暑便久久不回。

所以,三日前,一向孝顺的陈恬还刻意问了余良一句“不知余夫人何时回来,能与家母共叙?”,彼时余良面色便有些僵硬,他那时只认为自己冒昧了,此刻再回想此事,便不得不怀疑——莫不成,余良是早有打算,才遣妻儿去了江州的?

陈恬沉目思索。

这时候,去打探物资去处的漠九到达端王府大门。

陈恬瞥见后叫他进来。

“主子,那药肆的药材分了四批运送,去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奴随最大的一车,去了南城门,出城后走的小道,方向是永世县。奴刺穿了其中一个麻袋,其中装的是这个。”漠九朝二人道,说着话递出了手中东西。

扶萱和陈恬皆是双眸一凛。

是三七!

它治疗内伤出血、瘀血外,还擅治疗跌打、金刃等外伤引起的瘀血肿痛,具有消肿、散瘀、止痛的功效,是中医伤科药物中的首选。

事已至此,陈恬再不敢一分侥幸。据他所知,那永世县驻扎有一只余家部曲。

陈恬本也颇为锋利的面上此刻收敛起了和煦笑意,看了扶萱一眼,召来身后不远的下属,递出禁军令牌,严声道:“执本王令,立刻关闭城门,全城戒严!”

下属得令走后,陈恬命人牵来马匹,问扶萱:“扶伯可在府中?”

扶萱点头,“应是在的”。

今日朝臣休沐,她今日离府时,扶以言正在书房。

见陈恬大步朝下人牵来的马匹迈步,心知她这是去找可以调用五兵将士的父亲,扶萱连忙请求道:“我没别的要求,我要去城楼等我阿父回来!”

“你……”

见她泪眼汪汪,想及往前在荆州,多次出征凯旋,城楼上那一袭红衣次次都挥着手臂欢呼雀跃,陈恬要拒绝的话骤然卡在喉中。

如今伯母已不在,想必她更是对伯父牵挂。

这不算什么困难的要求,陈恬遂就应下。

**

太和四年的十月,注定是要被记入史册的一个月,因为,在此期间,建康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在建康城附近揭竿而起!

起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梁太宰,余家家主,余良。

一夜之间,京畿九县沦陷了六个县,建康城被余良用合围之势,团团包围住。

而更让人意外的,乃是这建康城内配合他的人,是当朝太子陈逾。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自然了,这也是事件结束之后众人才知道的事情。

事情发生之日乃是上朝之日。

这日,晨时,秋日的一片黑暗寂静之中,本是该上朝的众臣已全数照常进了宫,候在了两仪殿外。

然而他们等了又等,上朝的时辰早就过去,也不见穆安帝出现,甚至其身边的内侍也未曾现身。众人一直眼巴巴等到午后,才有皇宫侍卫前来通知他们进殿。而进了殿后,殿门一关,一群人被关在里头,殿外已被皇宫侍卫团团围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再是迟钝,也嗅出了变天的气息来。

王、谢、张等几家臣工沉脸思考。

能搞出这般动静的,这大梁也就这几家人,怕不是哪家见不惯这皇位上的那位,这才要动手逼宫罢。

谢湛早在进宫之后便察觉出气氛的诡异,他极快地跟去谢渊身旁做了提醒后,便借更衣的当口,同周阅默契地一起离了臣工,从两仪殿溜出,前往穆安帝的寝宫。

与他们相似行动的,还有几个敏锐的武将。

烟色弥漫,阵雨敲窗。

穆安帝被困于姜晓所在的晨颐殿。

谁也不曾料到,穆安帝在姜淑妃处歇息了一宿,翌日便被门外的侍卫禁足在了殿中。

穆安帝沉脸坐在主殿主座上,下首殿中间,来来回回不安地走动的,是从未见过这种像要变天的骇人架势的姜晓。

她眼泪汪汪地沉默着,忧心着自己那不足百日的儿子的安危。

一般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就是人们回忆往昔岁月,最思念亲人的时候。

殿内一片寂静中,姜晓心里便将姜家所有的亲人都念叨了一遍,想起最是疼爱她的祖母,又想起身世坎坷的祖母给过她的许多谆谆教诲。

她见穆安帝沉脸不言不语,又看了看门外纹丝不动包围他们的侍卫,到底还是起了身,几步走到穆安帝身前,蹲下身,扑进穆安帝怀里。

“陛下,妾身祖母常说‘天无绝人之路’,您是天子,自有菩萨保佑,莫要再忧心,吃些糕点罢。”

见她怕成浑身发颤还上前安慰自己,穆安帝沉肃的脸上表情微动,问道:“当初你真去了鸾坤宫逼了她?”

姜晓早就料到会有被他逼问的这一日,自然心里有所准备,她即刻仗势自个年纪小的优势,“呜”一声哭了起来。

她抽噎着道:“陛下,您不能只听太子一人之言啊!晓儿当时是去见了皇后,但不过是气不过她朝晓儿下药,去问她几句话罢了。晓儿知错了,就不该去鸾坤宫的,可晓儿是有血有肉之躯,实在忍不住情绪啊。皇后自缢故去,哪能就因晓儿几句话啊……呜……”

彼时皇后被禁足,但穆安帝也未曾下令不允许别的嫔妃探望,姜晓自然是抓住了这一点。

既然穆安帝都睁只眼闭只眼,那她真的去辱骂讽刺皇后,又如何?不都是他默许的么?

穆安帝沉吟不语。

他精心栽培的好儿子,寄以厚望的好太子,如今已经将他软禁在此。

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姜淑妃逼死其母后的话,不过也是,为他的造反找借口罢了。

彼时余皇后的身体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几近病入膏肓,当下再将其死因怪罪在一个嫔妃头上,自是有些牵强,穆安帝终是伸了手,搂住了梨花带雨的姜晓。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砍杀的声音,穆安帝激动地站起来身。

只须臾后,殿门外有几个人提剑走了进来,是兵部尚书扶炫、大理寺寺卿谢湛、侍御史周阅,还有穆安帝的内侍总管魏公公。

众人道:“臣来晚了!”

穆安帝皱着的眉头彻底松开,长吁一口气,朝下首见礼的几位道:“正好。”

魏公公忙上前躬身虚虚搀扶住穆安帝,“陛下,老奴陪您回勤政殿罢。”

穆安帝急于知晓当下情形,鼻腔中嗯了声,便带着众臣步履匆匆地离去。

几人侧身让路,扶炫回身扫了一眼晨颐殿内,目光极快的看过姜晓,抬步跟上了穆安帝。

穆安帝的龙袍随步摆动,闪电一照,袍摆上的金线绣龙的眼睛里闪动着冷肃的光芒。

几位走后,姜晓就要往九皇子殿中去,宫女夏荷上前安慰道:“主子,无事儿了,小主子也在来的路上呢。”

姜晓停住脚步。

原本昨夜穆安帝并不歇在她这处,但因昨日是她生辰,她邀请了穆安帝来了后,劝他吃了不少酒,穆安帝这才留宿在她这处。哪知就是这般“好运”,遇到太子事变。

想起方才在殿外看到的场景,激动的夏荷没甚所指地由衷夸道:“奴方才在殿外急地要死,直到看到南郡公他们威风凛凛地进来,真是犹如看到天降救星啊!看他们奴就知道,主子您和陛下马上能转危为安了。”

姜晓勾了勾唇,脑中浮现方才他看她时,那轻轻又快速的一眼。

她都能猜到,他定在心里说她:屁大一点小事,也值得你他妈哭哭啼啼。

**

几人跟着穆安帝进了勤政殿,显然,在这般涉及到皇家内部“家务事”之上,作为外人的臣工们并不适合主动开口。

众人沉默中,穆安帝将“逆子”二字狠狠咽下,开口问:“太子何在?”

“已被控制住。”扶炫回道,而后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当下情形。

皇宫这处,太子来勤政殿寻玉玺时,被从两仪殿悄无声息寻来的谢湛和周阅发现,后尾随他,再将他控制。中途遇到偷偷巡皇宫找穆安帝的扶炫,三人商量分头行动。

因众臣皆在皇宫内,算是被皇宫侍卫们软禁着,控制太子后,几人的行动不敢太显眼,一人在晨颐宫暗中保护穆安帝,余下的人便去擒拿掌管这皇宫的侍卫统领。经过一场恶战,太子笼络住的皇宫侍卫统领被扶炫斩杀,并用其人头和太子被捕的消息去收复余下侍卫。

这才解除了皇宫这处的危机。

皇宫外健康城门处,陈恬携禁军牢守在城门。

宫内的叛变是穆安帝万万未曾料想到的。

昨日,陈恬上奏余家有异,他只道危险来自城外,万万没想到,宫内被自己的“好儿子”暗算一道。

好在,余良虽用余家部曲控制住六县,但仍未有进一步动作,怕是还在等城内太子此处的消息,继而里应外合。

**

风雨不宁,已是傍晚。

建康城外三十里处,余良迟迟未得到来自城内的消息,不免心生不安。

他十分清楚,既然刀已出鞘,便意味着他此番已然没了退路。

“可有消息?”他有些急地问身侧一位余家部曲的副统领。

那人摇头,道:“暂无消息,派出去的人还是进不去城。”

余良脸色不好看:“如何就进不去了?不是告诫过你们,好好伪装成普通百姓进出,你们手中全都有建康城内的户牌。”

副统领为难道:“自昨日运出城那批药材后,这建康城不多久便戒了严,进出都不允,也不知那守城门的端王从何处得了消息。”

余良沉思。

那批药材照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药肆运药乃是常事,且因去年雪灾一回,今年药肆与城外的生意往来更多,派的人也拿着户牌,分了几个门出城。

因此,转眼他就觉得自己多想,毕竟这只是极为微小的可能性。

或许是皇宫那处有什么意外,这才使得陈逾没有及时给他递消息出来。

在这档口,已不值得费他过多的心神,接下来,还是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好,放在可能会有的大战上。

余冰被抄家,余翼被囚,胞妹已故,而那王家言而无信,这一回,他已是赌上了余家全族人的性命,容不得他败。

“我们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

余良看了眼天色,暴雨如注,雷电轰鸣,他攥紧握了手里的令牌。

皇宫内有自小就亲近他、已被他说服的外甥,此处有余翼入狱起他就下令秘密调来的余家十万部曲,准备虽是不算十分充分,但是有里应外合的配合,只要取得玉玺,盖下圣旨,届时一切便就尘埃落地了。

他的这只部曲能不用便不用,毕竟只要陈逾能和平地得到皇位,往后他余家怕是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个时辰一晃过去,余家部曲整装待发。

“这个时辰,该有消息了,再派人去探。”余良抑制着紧张情绪,朝副统领道。

**

暮鼓声停歇。

建康城已彻底全城戒严,事态危急。

几乎整个建康城的各个街口,现下都有禁军巡视。

从皇宫出来后,谢湛便去了永栖巷扶家。

昨日虽是休沐,但他忙于在谢府处理谢家之事,并未抽出时间见她,忙完后已是今晨寅时,便拾掇好直接去上朝了,根本来不及去永栖巷一趟。

今日宫内遇乱,穆安帝曾言扶以言与康王已秘密出城领军,他便想着,那位小女郎知晓自己父亲作战定会心有不安,他可去陪陪她。

况且,如今兵临城下之时,谢湛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她得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这般思索着,谢湛熟门熟路地避开扶府侍卫,翻墙进了清溪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