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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子小姐提到的一个普通财阀——这叫法有些不妥,就是以前就有的、在日本也是屈指可数的财阀的名字。

“我和一位在那里供职的子爵先生交谈起来。不过,那位先生有些与众不同。”

我带着疑问地歪着头,道子小姐继续说道:

“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帝大毕业后就进了那里。反正是高管候补啦。讲门第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啊,受了一位大学校友学长的影响。不是有句老话叫‘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吗?”

“是啊。”

道子小姐稍稍压低声音道:

“那位校友学长——据说这个人也是个华族,有一次聚会的时候来到子爵先生的府上,不知在谈什么事情的时候,谈到了自己将来的人生道路。子爵先生那时还年幼,他用孩童淳朴的耳朵听了那些话。”

“——什么话呀?”

“那位学长说啊,‘我虽然身在财阀,可没打算到中央做官。我的目标是要改善煤矿工人的生活。’”

在社会现实面前觉醒的华族人士,往往成为报刊杂志嘲讽的对象。特别是眼下,不少年轻的华族人士,由于为非法活动提供帮助,相继遭到逮捕。我们学校里的老师们,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对于不谙世事的雏鸟必须正确引导。这是压在老师们头上的最高指示。

在现在,这种话题可不是能够随便说的。能够对一个少年如此慷慨陈词,恐怕是由于生活在昔日大正年间的时代氛围中的缘故吧。

道子小姐继续说道:

“这番话让他深受感动。他说呀,自己不想做高管,不管以什么形式,不愿做高高在上的人,只想去一个能够关注劳动大众的部门……在那些叫喊革命的人看来,也许太不显眼,太微不足道了,可是我却感到一种少有的诚恳……也包括他把小时候听过一次的事情牢记在心这一点。”

道子小姐一边拨弄着佩戴在胸口的徽章,一边继续说下去,那语调与其说是在讲给我听,倒不如说是在讲给自己听。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映照在薄薄的布片上的电影影像,马上就会无助地消失。就像脚下没有可以踩上去的坚实的地面一样……不过,不是说‘愚公移山’吗?虽然只能搬一点点土,如果能为那样的人帮上一点忙,我觉得自己似乎也能找到活着的意义了。”

一阵风吹过,眼底下的池塘里,响起一片水鸟们扑棱翅膀的热闹声音。

“那——是说——想和那位先生结婚……”

道子小姐并拢裙子底下的双脚倏地伸展出去悬在半空,啪地一拍双腿,像做体育课的准备运动一样咯咯地左右摆动着脑袋。

“不……是。我是第一个跟英子小姐说啦。自己的心思……到底怎么想的,自己也一直没弄明白,就像模模糊糊的大理石花纹的奶油一样。说着说着,感觉好像那大理石花纹融化开来,晃晃悠悠地化作了文字……好像那种感觉。”

“是……吗?”

“那份感受,是现在坐在这儿时的真实的感受,可是……一进家门……一旦走进桐原家的屋檐下,又会变成另外的感觉。”

华族,特别是名门华族的女儿,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结婚的。由父亲、兄长做主,被迫嫁给“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这种例子也并不罕见。不过,如果意中人门当户对,而且对方能够稳妥操办、积极推进的话,那还是有可能的。不能说绝对不可能。视双方父亲的性格,事态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总之,这种事还没法轻率地表态。桐原家在诸侯领主华族中也是屈指可数的门第,不管说什么都太高不可及了。

我们并排而坐,默默地望着西方的天空。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刚才道子小姐对我谈了那份连她自己也还难于捉摸的感情,而我又做了她的听众,这让我感觉我们俩还在继续着无声的交谈。

有没有什么可以哈哈哈地大笑一阵轻松一下的话题呢?我搜肠刮肚,想到了在富士冰点屋哥哥说起的那件“荒唐离谱的事”。

虽然事关道子小姐从亲戚关系来说该叫舅舅的人,但因为不会让人觉得是现实世界中实际发生的事情,所以应该是无伤大雅的笑话吧。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

我开口说道。有一只不识风雅的乌鸦,在远处呜叫。

道子小姐却没有笑。

“泷泽家的舅舅……”

这么说了一句之后,我露出回忆往事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小时候特别怕生。可是,在游园会什么的见到时,对泷泽家的小舅舅却感到分外地亲近。”

叫小舅舅,那是因为上面有个哥哥泷泽伯爵的缘故吧。

“同为兄弟,和上面的哥哥大不一样吗?”

“那还用说?伯爵先生脸长得像一把铁铲,总是一副精神紧张的样子。非常神经质,叫人不敢靠近……”

“那子爵先生呢?”

“子爵先生啊,不可思议的是,你还没有特别地说什么,就觉得他可以理解你的苦恼……一个让人有这种感觉的人。一个像平静的大海一样的人。”

听着听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道子小姐说话时用的时态都是过去时。

“最近没有见过面吗?”

“是的……如果能见到他的话……”

我明白道子小姐的心思了。对这个在自己年幼时就能够真心真意地倾听自己诉说的人,她要倾诉一下自己的种种迷茫。然而,道子小姐的话把我从这样的思绪中突然拉了回来。

“……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到过他了。”

果真有些奇怪。雅吉哥哥曾经说“四五年前见过”。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有五年左右没有见到过子爵了。

“那么,子爵先生……”

我刚一开口,道子小姐就打断了我的话。

“舅舅已经不是子爵了。”

“什么?”

道子小姐再次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人:

“还记得去年年底,皇太子殿下诞生的事吗?”

“记得呀。”

“当时有一个月光景,报纸上全都是庆贺的报道。”

“是啊,是啊。”

“就在那个时候,泷泽家的长子吉章少爷继承了爵位。也是碰巧赶上那个时候,所以没有被报道出来,谁也没有去关注这个事情。”

“继承爵位?——吉章少爷几岁了?”

“我想应该……七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