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那我是真不了解她啊，她想杀谁，她想做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万一她下一步就要伤害到我身边的人，就要伤害别的无辜的人，那我该怎么办？”
“像那个叶什么叫什么来着？”江贞儿最近记性不好。
“叶仲。”封眠道，“是叶仲。”
“对，叶仲。”她说，“像叶仲那种坏的，死了也就死了，他身上背着使团那么多条人命，如今他的死不管是谁做的，那人本意如何，结果都是替天行道了，要我说你就该放宽心，别说不一定就是你做的，即便是你，那也不算坏事，你呢就放轻松一点，若是担心皇帝那里如何，过几日我亲自替你跑一趟京城，就跟那小子分说分说，我就不信了，我生的儿子至少得有我半分睿智吧，就算是有他爹拖后腿，应该也蠢不到哪里去。”
江贞儿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这话想一想也就罢了，这些年再说一说，说得多了，自己也就越发信了，真是一言难尽。
封眠茫然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位算是长辈，她要唤姑姑的，可是她这模样着实没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竟像个年轻的小妇人，她即便是唤她一声姐姐也毫无违和感。
这是为什么呢？
大约是江姑姑她心思活泛，日子过得顺遂，欢脱，就这么恣意的活着，面容上也就少有岁月的痕迹了。
这样想来其实不关是她，他们这一伙儿人仿佛都是如此，岁月对他们这样仁慈，仿佛都缘于他们这些人的不务正业。
的确是不务正业啊。
不务正业，也是没有野心，没有贪心。
多好啊！
没有贪心就可以过得如此顺遂，在眼前的生活中体会到快乐，珍惜眼前事，眼前人，没有斗争，没有抢夺，没有谁要杀死谁。
封前辈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或者是其他人，杀死叶仲的那个人，叶仲本人，他们怎么就不可以？
如今一想，叶仲这个人，究竟是被人所杀，还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人世间这般道理，究竟有几人能够通透啊。
“江姑姑的好意，封眠心领了，可是去京城就算了，洁儿说您不爱去京城的，不必为了小侄……”
“洁儿这丫头净会胡说八道，你别想那么多，回头我就去一趟，就当是带着我家夫君出去遛弯儿了。”江贞儿早就想着回去一趟了，并不是全人为着她这一桩事，实在是她那婆母待她不错，况且李朔不要江山还是使得的，若是连娘都不要了，这就绝情了，也是忒没人性了。
江贞儿自己也是做娘的，知道为娘的心思，知道骨肉分离的苦楚，李朔对他这个母亲实在是愧疚的，既然如今玏儿已经知道了真相，悄悄回皇宫探个亲也还行。
既然如今已经下山了，又有这一桩事，不妨就趁着此次去一趟京城，也是不错的。
“姑姑您说话真是有趣。”封眠笑道，“对了，我姑姑她怎么样了？如今阿慎叔都下山了，她竟还留在山上？”
说是进山去找大夫的，如今大夫都不在山里了，她竟留在山里吗？
行啊！都这么久了，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啊，终于还能想起她那可怜的姑姑，这会儿心情应该是好点儿了吗？
应该是好多了，不然也记不起别的事。
江贞儿道：“她在山上挺好的，你姑父还在她身边，两口子美啊美的，就盼着生个小丫头呢！山上还有你那成伯伯一家，你成伯伯家的成洵，你洵哥哥，天资可是胜过了你成伯伯呢，怕是能够传承你阿慎叔的衣钵，只可惜也是大龄未娶，你成伯母就发愁啊，这本事随了阿慎也就罢了，这不近女色是毛病，可别随了他。”
成伯伯家的洵哥哥她小时候是见过的，那个时候这伙儿人组团儿游历到越夏，就住在姑姑的公主府。
洵哥哥很是安静，同江家大哥哥最是要好，那俩人凑在一处，那就得静得连根头发丝儿落地上都能听见，那得多无趣啊，就这，只要有旁人敢凑过去，江大哥的眼神就能冰冷如利刃，将那人吓得仓皇而逃，平静的二人世界如此得以维持。
如今这样看来，这两位哥哥真是知己了，感情最要好不说，连这么大年纪了娶不着媳妇儿都是一样的，难不成他们俩要凑在一起过？
封眠觉得玄幻了。
“洵哥哥若是不近女色，确实是可惜了，他长相随了成伯伯，我记得听宫里的老人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伯伯都是父皇的情敌呢，皇后娘娘小时候很喜欢他的，几乎已经到了迷恋的地步呢。”
江贞儿摇了摇头，“果然天下就没有不漏风的墙。”
燕小九也不管一管，不过想管也没法子管呀，即便他是越夏的王，也不能把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抹去呀！
同江贞儿说了这一番，封眠心里果然就好受多了，当日就没有再发呆，而是跑去路乔那里陪她去说话。
袁清风正好煎药去了，路乔一个人待着正闷，就来了一个说话的。
“你看起来脸色很不错，怎么？心情好点了？”路乔问。
前几日她的脸色可比她这个病重的人还要难看呢，如今脸上就有笑模样了，看来这神医不仅医得了病，还医得了心呢。
“小乔姐你的脸色也很不错，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啦！”路乔的笑容里还有几分苦涩，但更多的应该是得意吧，她看起来挺得意的，还扬了扬头，“路南月做梦也没有想到本姑娘这毒竟然叫人解了，他怕是还等着我受不住疼找回去呢，这个路南月，自以为算无可漏，真当自己是谁呢？”
是啊！这样说来她是应该得意。
小乔姐医好这生病，不仅仅是意味着生命的延续，更重要的是自由，她终于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恭喜你，小乔姐，你自由了。”
“嗯，我自由了。”她的眼睛里都闪烁着自由的光泽，有一种畅快之感。
其实封眠与路乔相识这段时间里，这小乔姐总是笑的。
苦涩的笑，妩媚的笑，讽刺的笑。
她总是在笑，可是却少有今日这般的快乐，恣意，这是发自肺腑的笑，是她重获新生。
笑容本该就是如此的。
小乔姐也值得拥有这样的美好。
自由真好，没有自由的人，永远期盼着窗外的自由，期盼自己可以成为掌翅飞翔的鸟儿，再没有束缚了。
封眠眼下挺羡慕小乔姐的，因为她没有自由，她的意志甚至都不能控制她的身体，真是有趣。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路乔笑容一收，又到了讨论下一步什么打算的时候了。
提到这个她就笑不出来了。
前段时候她病着，这个世上性命最要紧，这不管是袁清风还是她自己都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她好了，主要矛盾就要转移了，她跟袁清风之间的分歧似乎不能够再被忽视。
袁清风是一个读书人，还是个极守规矩的人。
他似乎并不乐意同她私奔，还是想要明媒正娶，这就不得不又要和路南月打交道。
可是路乔是断断不肯的。
可是袁清风还有另一重身份，他已过了乡试，会试也是因她误了的，他有才华，一腔抱负就想入朝为官，造福百姓，可是他若为官，那必得轰轰烈烈的，即便是关于上一件事他妥协了，没有给路南月送上门去，路南月自己也能找上门来，这就麻烦了。
可是若他不做官了，他这些年的辛苦，他的理想，他的抱负都会因为她而遭到毁灭。
他坚持自己的道德，坚持自己的梦想，他是个执拗的傻书生，她原本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他，可是当他为了她放弃这些的时候，那他还是当初她喜欢的那个人吗？
而她若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忍心让他付出这么多？
路乔一直在逃避这些问题，可是总有人在问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钟遥问过几次，如今这小丫头又来问，简直是没完没了。
“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好。”路乔道，“你说我该怎么做？”
“虽然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躲起来，反正天底下这么大，没了你身上的蛊虫，路阁主也别想找着你，从此就不要有任何压力，只平静的过好自己的生活，心情好的时候就出去游历一番，散散心，要想一想自己喜欢做的事，喜欢的食物，喜欢的衣裳，以后只做自己喜欢的。之前在月狼镇你与袁公子过的还不错嘛，看得出来你二人极懂敛财之道，一定可以过的很好的。”
封眠兴致勃勃的说着这些话，那些她想要的平静与美好，就是这样一幅画卷了，就像诸位长辈那样，多好啊！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呢？我又该如何？”路乔淡淡的说。
封眠惊愕，“一个人？那袁公子呢？”
她这才将自己的顾虑全都说出来了，这些她从未对别人讲过的她的顾虑，如今她终于决定说出来，就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诉说着似有似无的悲伤。
封眠虽然没想到这么多，但是也没觉得意外。
前几日她同钟遥就说过嘛，他二人一致认为小乔姐与袁公子不像是一路人呢，果然啊，如今这分歧越发明显了，难怪小乔姐提到未来什么打算连脸色都变了。
“他总是很照顾我，时时处处护着我，给我煎药，给我做饭，有时候我看他顶着一鼻子灰给我端了药来，我就越发舍不得他了。”路乔道，“我这个人自私惯了，从来不会体恤别人的，我喜欢他，我就要把他留在我身边，他的理想他的抱负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那他会吗？”封眠是很怀疑的，像洁儿她爹爹那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呢。
“如果他足够喜欢我，那就会啊。”路乔顿了顿，却是说，“可是我又在想啊，那样的我还值得他喜欢吗？”
路乔病了这么一场，境界倒是高了不少，要知道上回陈泽拿袁清风家的祖坟要挟于她，她可是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的，至今她都没有告诉袁清风呢。她当时就想着，她跟他在一起最重要，别的什么的都没意义，如今竟然都能够为袁清风着想了，可真是不容易。
或许在接触到爱情以前，在不懂爱的时候，就是这样草率吧，真若是爱上一个人，怎么会不在乎他的情绪？怎么会不在乎他是不是失落，是不是如愿以偿？
或许是这细水长流的日子，或许是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叫她这段时候对他的爱不减反增，陷入这爱情里更加无法自拔。
封眠虽不懂她的情绪，却知道做人应当如何。
“小乔姐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吗？害怕他离你而去？可是他在，你又会有负罪感，觉得是自己毁了他，是吗？”
总结的真是到位。
路乔竟然都没有意见。
若症结在此就好，还是能够解决的。
封眠道：“小乔姐若是自己愿意妥协，为了跟他在一起可以放弃曾经的坚持，一起去面对路阁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其实也可以这样生活啊，若是小乔姐不肯，那就尊重他吧，同他将话说明了，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他说是要走那便走，他说是要留那便留，一个人过其实并不可怕，少些牵绊也挺好，自在，清净，而谁也不会毁了谁，人最终都是被自己毁灭的。”
这一番话说的好有道理。
就这么一个小毛丫头，竟能说出这一番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路乔对她另眼相看，“小丫头你懂挺多，你是饱经沧桑了？”
封眠腼腆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挠了挠脑袋，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嘿嘿，我都是在话本里看的，西叶王楚小月自己写的那本《赤乌纪》，里面就有一个这样的故事，跟小乔姐你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我记得话本里女主就是这么劝那个姑娘的。”
呃……这样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