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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峰道:“腊月时,李渊就派李神通率过万大军,到黎阳与李世绩会合,增加黎阳兵力,对抗我们三方势力。”

焱飞煌想起当日在洛阳扮成突厥高手模样,偷袭他的李神通,心忖难怪在长安没见到这个人影,原来早就被派出来了。

独孤峰继续道:“若我们三方真要取下黎阳,便是再多几万唐军,也无多大作用。不过李世绩确不简单,他精通军事兵法,看通夏军与我们互相猜疑,少帅军的扩张方向一直都是向南,因此弃我们不顾,采北攻南防的策略,既在战略上采取主动,又不至使黎阳空虚。”

黎阳位于洛阳和彭梁东北,乐寿西南,故南防是指应付沈落雁与少帅军,北攻则针对窦建德。寇仲与沈落雁简单商量后,遂在筹备军备的同时,南下与刚刚归附的林士宏夹击退守余杭,死守丹阳,拒绝投降的沈家父子以及辅公祏,皆因有洛阳、襄阳、九江这条横跨长江,连通南北两大水道的战线顶在前面,他可安心统一这战线以后的所有领地,争取可以赶上最后的大决战。只这一招高明的策略,已可见他天生军事统帅才能之一斑。

独孤峰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飞煌离开洛阳后七天,李神通首先率军攻占黎阳以北窦建德的赵州,窦建德大怒亲率五万精兵南下,收复赵州,李神通损失惨重,仓皇退返黎阳,令李世绩北攻南防的策略顿成泡影。现今窦建德正密锣紧鼓强攻黎阳,一旦黎阳这座孤城沦陷,窦建德可望于短时间内廓清入关之路。”

焱飞煌叹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关,又或是迫我们先展开对潼关的进攻,无论哪种猜想实现,对于窦建德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独孤峰道:“你完全不必担心,窦建德抑或是李唐,乃至其他势力,越看低我们越好,他们若是知道经过鲁大师秘密研究,我们已建立起一支机动性和作战力强大的水师,必定呕血。李唐不可能轻易出关,在这段日子里,我们的舰艇数目将会不住增加,只要半年时间,船队足可称霸黄河长江流域,对抗李阀的庞大船队更不在话下。何况李世绩并不是那么易吃,且黎阳城防坚固,窦建德要攻陷它绝非易事。这些消息都是被我派去暂时驻守虎牢的策儿传回来的。”

提及这一直对他没有好感的大舅哥,焱飞煌想起沈落雁昨晚汇报情况时说过的话,愕然道:“听落雁说岳父在春节后将大舅哥革职,投闲置散在家,这又是什么原因?”

独孤峰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恰好此时工地已准备开饭,有人热情过来邀请二人参加。焱飞煌乐得与民同乐,与独孤峰一起加入工地饭局。大碗喝酒,大口嚼肉,间或吼上几嗓子,有别于平时餐桌上的感觉,却教焱飞煌回味不已。

饭后,二人与众工人告别,独孤峰带着焱飞煌向自己府邸走去,说尤楚红要见见他。

进入独孤府,所有守卫和下人们都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景仰神色偷瞧焱飞煌,可见他虽无半分实权,实际上已通过个人实力成为洛阳的精神象征。

独孤峰叹道:“凤儿昨晚回来住了一晚,已将长安事情全部说给我与娘听,飞煌做得很好,你现今是洛阳军精神上的支柱,凡事再不能只凭一己的好恶,必须为大局着想。”

焱飞煌知他是在告诫自己北上做事不可太过火,立即点头称是。

独孤峰长笑了笑道:“飞煌做事虽是无法无天,却能听进任何人所说的道理,实是难得,我独孤峰得婿如此,尚有何求。”

说完,眼中再次闪过一丝黯然。

直觉告诉焱飞煌:他刚刚心里将儿子与女婿对比了一番,结果自是表现今脸上。

独孤凤听下人回报,已迎了出来,缠在二人胳膊上,三人步入会客厅。

经过焱飞煌奇力惯体,尤楚红不但沉疴尽去,功力再度提升,且样貌也恢复至四十岁不到的模样,高贵大方,难怪当年王薄会那样迷恋她。此刻,她端坐座上,一身华服的独孤策垂头立在下首,踏进房门,一股绝世高手独有的气息冲击着焱飞煌的灵识,他行礼后道:“嬷嬷功力大胜从前,可喜可贺,这天下又多了一位绝代大宗师。”

尤楚红微笑请几人入座。

饮过香茗后,尤楚红慈爱地望了一眼腻在焱飞煌身边的独孤凤,叹道:“飞煌在长安大展拳脚,先挫佛门四大圣僧,再废武尊,为洛阳军争得无上荣誉,你此次塞外之行可放心而去,不必担心这里。”

独孤凤甜声道:“李唐出关一战,嬷嬷也要上阵,大哥确不必担心。”

焱飞煌含笑颌首。

独孤峰突然大喝一声:“孽子,还不过来给你妹夫请罪!”

独孤策身躯一颤,来到焱飞煌面前垂头跪倒,大气都不敢喘地道:“我知错了,请妹夫任意责罚。”

焱飞煌与独孤凤大眼瞪小眼,再齐齐望向独孤峰与尤楚红。

尤楚红长叹一声,别过头去。

独孤峰痛心疾首地道:“这孽子与李元吉勾结,欲害贤婿,若非我春节时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他还不知要错到什么时候,我独孤家很可能会毁在他手上。”

独孤策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哆嗦个不停。

对着焱飞煌与独孤凤不解的目光,独孤峰长吁了口气,继续道:“凤儿莫怪为父昨晚没对你讲起此事。”

接着手指独孤策道:“他都对我坦白了,自从飞煌与凤儿关系确定后,香家暗中派人以女色媚惑他,他意志薄弱,且嫉妒飞煌,因此心甘情愿为香家提供洛阳一举一动的消息。玉华的事便是他泄露给李元吉的。”

焱飞煌目光转冷,他想起去年在成都时,李元吉曾向解晖透露宋玉华所在之事,当时只以为是巧合,李元吉故意栽赃,哪知事实并非如此,由当时尚未垮台的香家与杨虚彦的关系,杨虚彦又与李元吉沆瀣一气推测,而香家如今已垮台,余孽自然会择主侍之,李元吉是最好的人选,独孤峰应该早推测出这一切,李元吉当时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无法劝服解晖,那么……

他心思电转,想到后来再因宋玉华而使解晖下定支持李唐,立即问道:“莫非巴蜀决定支持李唐,最大的功臣是李元吉?”

独孤峰何等老辣,立即把握到他问题所指,道:“解晖确实以儿媳妇之事为借口,煽动巴蜀各大势力归降李唐,这孽子对我坦白说他曾在年前派丫鬟故意接近玉华,盗取玉华练字的笔迹,再交给香家余孽,我想你的说法可能性最大。”

焱飞煌心忖难道我错怪了师妃暄?

独孤峰继续道:“被我发现后,这孽子没有隐瞒,都说了出来,我与娘着他假装与香家余孽继续合作,四日前,那人交给他一罐酒,要他在飞煌回到洛阳后找机会使你饮下,经过一番斗智,这孽子从那人处打听出飞煌已中了一种无药可解的巨毒,平常时并不会发作,只有在遇到另外一种无毒的草药才会激起毒性。”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声色俱厉地对独孤策喝道:“哼!若早告知你,飞煌的身体是百毒不侵的,你还敢胡来吗!来人,给我拉下去砍了!”

门外立即扑进两名膘悍的侍卫,他们的脚步沉着有力,对独孤策来说,不啻为一种催命符,他吓得再无力气跪倒,浑身瘫软地哭求道:“爹,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独孤峰侧过头去,不再理他。独孤凤则是花容失色,目带哀求地望向冷眼盯着独孤策的焱飞煌。

尤楚红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两名侍卫一阵耳鸣,立即停下脚步。只听她叹道:“若非是他通风报信,巴蜀不可能这样快就决定支持李唐,这孽子罪大恶极,绝不可轻饶。”

说到这里,她走出席位,对焱飞煌跪倒道:“但独孤家只这一脉香火,老身无颜求飞煌宽恕他,只求饶他一命,其他罪责就由老身带领,我年纪大了,不能忍心看独孤家绝后,飞煌不是心软之人,给我一个痛快即可。”

座上三人大惊,立即过来扶起他,独孤峰痛心地道:“娘,你这又是何苦,你沉疴已去,至少还能活上几十年,犯不着为这丢尽我独孤家门风的孽子求情。”

焱飞煌心中一阵苦笑:自己确实不是心软之人,独孤策同样死有余辜,可对着小脸煞白,眼返泪光哀求他的独孤凤和眼前这要以命换命的长辈,他却是狠不下心来,更不知该如何处置独孤策才好。

若没有亲属关系,焱飞煌可以毫不犹豫地一掌毙掉独孤策,但他此刻竟无法下手。他头一次生出世情累人的感觉。他一直避免与李秀宁过度亲密,为的便是不想要自己将来难做,可他实际已牵扯进浊世中,各种感情纽带,都在无形制约着他的行动。入世以来,没有哪一刻比眼前更令他踯躅。

独孤峰是个眼光长远的枭雄,为保家族,他必须对自己的儿子下狠手,否则难以交代,实际上他完全可以隐瞒此事,那样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李唐就算真是以这样恶毒的手法害焱飞煌,也绝不会成功,因为任何毒药都无法对焱飞煌的身体产生作用。他坦白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喜欢焱飞煌这个女婿。

焱飞煌挥手着那两名侍卫退下,再轻轻地为独孤凤拭干眼泪,无奈叹道:“老实说,我确实想杀掉大舅哥,可事实已经发生,杀掉他亦于事无补,难得岳父这样坦白,此事就算了吧!”

几人皆可听出他话语中的心灰意冷,他并非对独孤策失望,因为独孤策还不配,他是对自己失望,因为没能由始至终地贯彻自己的原则。

世上任何思想或是观念太过执着,就会入魔。焱飞煌的原则性强至别人无法理解,这从某种角度来说,不也是入魔吗!

入世者,有谁可真正逃过“情”之一字的牵绊,此“情”自然非是单纯指令人缠绵缱绻的儿女之情,而是亲情、友情、爱情都包含在内的“情”大丈夫立身处事,坚持原则固然重要,但分寸的掌握同样不容忽视,俗语有云“法律不外乎人情”某种程度上便是在指身处复杂的人脉关系网络中人的无奈。

焱飞煌想通一切,精神大震,请几人入座。

独孤策保住一命,哭得一塌糊涂,依旧跪在地上。

尤楚红回到上座,手中绿芒暴闪,袭向独孤策。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独孤策左臂被生生敲碎卸下,伤口处只有丝丝血迹。

尤楚红火候把握精准,道:“就废他一臂,算是惩罚吧!以后你要用一辈子为自己的过错来赎罪,知道吗!”

她后面半句声色疾厉,自是对独孤策说的。

独孤策也算了得,面色苍白,再无血色,额头冷汗直流,咬牙不叫出声来,点头立誓。

焱飞煌暗道嬷嬷怎么跟马荣成似的,喜欢玩“断臂”独孤凤始终担心兄长,立即喊来下人,扶独孤策出去歇息。独孤峰恨声道:“这孽子意志薄弱,固然可恨,李唐人亦同样可恨,竟以这样下作的手法加害飞煌,异日战场上若不教他们大吃苦头,难消我心头之恨。”

尤楚红道:“峰儿心浮气噪,先冷静下来再说。”

接着转向焱飞煌问道:“飞煌怎会中毒的?莫非是饮食中未加注意?”

从独孤峰的话里,焱飞煌听出李唐用的是一种高明的混毒方法,这种高深手法应该来自魔门擅长用毒的尹祖文或是大明尊教,这两方人对他都是恨之入骨,只可惜,这最后的手段也起不到丝毫作用,于是微笑了笑道:“应该如嬷嬷所猜那样吧,这份‘情’,我定要好好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