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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可以与宁道奇开战,甚至干掉他,但他却更想将对方的信念击垮,于是悠然道:“天数尚有转机,究竟谁才是最有资格问鼎中原的人,现今言之过早。”

宁道奇微笑了笑道:“公子该听过‘蹈水之道’的故事吧!”

焱飞煌点了点头。

‘蹈水之道’将的是一个男子向孔子描述他学会游泳之事,孔子问他:“游水也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吗?”

那人摇头回答:“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长大是习性,有所成就在于自然。我跟水里的漩涡一块儿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道游出水面,顺着水势而不作任何违拗。这便是我游水的方法。”

孔子再问其解释详细,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于山地的生活,这就叫做故常;长大了又生活在水边就安于水边的生活,这就叫做习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这样生活着,这就叫做自然。”

姜是老的辣,宁道奇的词锋比之师妃暄都要厉害。这故事恰到好处地说明了焱飞煌是在强词夺理,因为他是‘因个人心意而为’,绝不是口中所讲的‘自然’那样。

但根深蒂固观念的碰撞是无法调和的,任你如何超凡入圣,依旧没本事去改变别人内心最深处的观念,正如二人都认为自己的‘道’是大道一样。

焱飞煌表情丝毫不变,显示他不为宁道奇的‘攻势’所扰,淡然道:“我送真人八个字,鲁王养鸟,盗亦有道。告辞!”

说完飞身向皇宫方向奔去。

宁道奇神色已转复杂。

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事先的一切准备都没起到作用。焱飞煌的防守是完美的,更可趁机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鲁王养鸟,盗亦有道,都是庄子的寓言,‘鲁王养鸟’讲的是鲁王为了表示对一直海鸟的爱护和尊重,把宫廷最美妙的音乐奏给鸟听,用最丰盛的筵席款待鸟吃。可是鸟却会不到鲁王这番招待盛情,只吓得神魂颠倒,举止失常,连一片肉也不敢尝,一滴水也不敢沾,这样,只三天就活活饿死了。这故事正是暗示宁道奇在只知此,不知彼的情况下,违背了不同的对象,应当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对待的标准,所有作为都是一厢情愿、对牛弹琴而已。

‘盗亦有道’讲的是春秋时的大盗‘盗跖’的故事。盗跖的部下曾向其求取‘大盗法则’盗跖回答说:“凭空能猜出屋里储藏着多少财物,这便是圣;带头先进入屋里,便是勇;最后退出屋子,便是义;酌情判断能否动手,便是智;分赃均匀,便是仁。不具备这五种素质而成为大盗是不可能的。”

这一套说教,和儒家宣扬的‘圣人之道’如出一辙。‘圣人之道’如果用来教育君子,君子就能被培养成圣人;如果被坏人利用,坏人就能成为大盗。可是天下圣人少而大盗多,可见‘圣人之道’给天下带来的利益少,带来的祸患多。焱飞煌表面是批儒家,实际是借之暗讽宁道奇一众白道人的虚伪。

自然,这里的‘道’一般指的是道理和门道,华夏千年历史中,将之作为‘道义’的大盗们却都是值得赞许的。

焱飞煌句句不离老庄,将宁道奇这老庄大家迫至心境露出缝隙。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玄妙至极。

今日只是小试牛刀,与白道的战争才刚开始。

焱飞煌为免被宁道奇察觉异样,绕过皇宫,才来到位于永福坊内池家大宅的后院墙,收束所有能显示生命活动的征状,包括身体气味、心跳、脉搏的微响,按照白清儿传出的消息,来到大宅东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破旧地库入口。

此时刚过初更,池府内大部份人均已就寝,只余数处建筑物透出灯火,万籁无声,一片安宁。当他肯定附近没有恶犬和高手的影迹时,再不犹豫,轻轻跺了两下脚。

堆满货物的门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焱飞煌如鬼魅般钻了进去。

地库内装饰豪华,未等焱飞煌仔细看一遍房内设施,衣着单薄的白清儿拉住他,奔入卧室,钻入被窝,低声道:“左游仙就在外面不远处,公子小心。”

焱飞煌贴着,老实不客气地道了一句:“先亲一个再说”不等白清儿抗议,大嘴强行印上。

白清儿哪能想到这家伙如此强硬,初吻瞬间被夺,她大脑一片空白,只知凭本心抱上焱飞煌的头。

待到分开时,白清儿骤然清醒几分,稍微推开焱飞煌,低声嗔道:“急色鬼!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焱飞煌轻声道:“这是美仙传我的法门,类似于天魔场,所有声音都可以控制在气场内,只有修为高过我的人才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白清儿这才放心地抬起螓首,借着昏暗的灯光,焱飞煌发觉她的俏脸泛着圣洁无瑕、今人难辨正邪、使她的美丽更异乎寻常的光泽,显示她的‘姹女心法’更有精进突破。

白清儿修长入鬓的秀眉微一拢聚迅又舒展,笑意盈盈的道:“公子是否只想要清儿的身体呢?”

焱飞煌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方松开手道:“你若这样想我,那我们还是不要再接触了。”

白清儿却贴了上来,继续道:“清儿又不像师尊和师姐那样,是你没到这时代时就喜欢的人,人家只是个小角色,自然有担心的必要。”

焱飞煌恨恨地道:“你不知道现实与理想的差别吗?憧憬与真实遭遇怎可能一样?现今在我心中,你们都是同等重要,你见我何时有过偏袒?”

白清儿夸张地轻呼一声,嗔道:“公子好没趣,清儿说笑也不行吗?”

接着正容道:“尹祖文要清儿在初一当晚给李渊表演,你说这中间会否有些问题?”

焱飞煌与白清儿交换详细消息。白清儿对焱飞煌的口才很是佩服的同时,焱飞煌却道:“这中间牵扯事情太多,我回去与她们商量一下吧,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白清儿感受得到焱飞煌的关心,笑语嫣然道:“清儿的‘姹女心法’就要大成,只可惜打探不到太多消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焱飞煌道:“清儿什么时候投降?婠儿可早投降了。”

白清儿羞赧地掐了他一把,道:“那也得等离开关中后才行吧!”

焱飞煌点了点头,将她小脑袋按在胸口,道:“我把清儿哄睡再去探听李元吉的消息。”

白清儿微红的粉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扭动娇躯,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秀眸。

焱飞煌却皱起眉头,炯炯目光直望着屋顶。

一更天开始,长安再次下起大雪。

一身劲装,外罩长风衣的祝玉妍走过延康坊,左转往永安大街。前方便是横断长安南北、宽达十多丈的‘永安渠’,宏伟壮观的跃马桥雄据在水渠之上。

大雪不断飘下,四周寂廖无人,严寒的天气,使巡城者也躲在岗哨关卡内去偷懒。

祝玉妍缓步走上桥头,仿佛自然自语地轻声道:“两位既已来到,为何不现身一见?”

一声古怪诙谐的佛唱由结了冰的河面响起,接着钟音轻呜,诵经之音似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响起,若不留心,则模糊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分明是佛门一种奇功。

清冷迷朦夜色下,出现两个僧人,其中一位手持禅杖,气质雍容尔雅,身材魁梧威猛,须眉俱白,站立桥上。另一位则自然写意地坐在栏杆上,骤眼看去,他似乎在百岁高龄过外,皆因他一对白眉长垂过耳,雪白的长须垂盖隆起的肚腹。但定睛细看,两目固是神光电射,脸肤却幼滑如婴儿,且白里透红,青春焕发,光秃的头顶,更反映明月的色光。虽肥胖却不臃肿,一派悠然自得,乐天安命的样子,予人和善可亲的感觉。

祝玉妍微微一笑了笑道:“原来是华严宗的帝心尊者和禅宗的道信大师,玉妍见过两位。”

帝心尊者双掌合什道:“数十年未见,祝后风采依旧,又神功大成,可喜可贺。”

祝玉妍回礼道谢,道:“几位先后于九日内到达长安,住在东大寺,玉妍未能亲自登门拜访,真是失礼。”

若不知内情的人看到此等温馨场景,定会以为三人是多年不见的知交,此刻正在互相问候。

实际上尚未见面时,三人间已经开始了暗斗。

祝玉妍自然不会是焱飞煌那种‘防守反击’的性格。她永远都不白白看着主动权丧失,因此她率先发动攻势。

道信从腰间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道:“心包太虚,量周沙界。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古往今来魔门虽人才辈出,始终没有一人能够修成‘道心种魔大法’,祝后福缘深厚,先后练成‘天魔大法’与‘道心种魔大法’,由魔入道,气质大变,修为已超越天人至境。我深切感受到你身上再无数十年前那种残忍好杀的味道。”

他的话其实并未说尽,妙处在那小诗上。那诗说的是人们追寻人生真理,探求智慧,往往本末倒置,向心外去追求,而不知道向心内去寻找。道信不过便是想点化气质大变的祝玉妍,问其‘本心’的意愿再选择行动。因为‘心净即佛,佛即是心’正是禅宗四祖道信的禅之精要。

祝玉妍俏然而立,不发一言。

帝心尊者继续道:“华种虽因地,从地种华生。若无人下种,华地尽无生。道信大师尚为成年时,曾礼谒禅宗三祖僧璨大师,并问:‘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三祖反问道:‘谁缚汝?’道信大师当时答:‘无人缚。’三祖道:‘何更求解脱乎?’祝后可明白其中意思?”

祝玉妍又不傻,岂会不明白?三祖所讲的不过是说人束缚不在外面,而在内心。束缚完全来自于人自心的颠倒妄想,也便是分别、计度、执着,如果看破了这些妄想,知道它们来无所来,去无所去,当体即空,不再被它们所转,就可得解脱。内心不解脱,到哪儿都不会自在。因此,解脱在心,不在外。

实际上对于此刻的祝玉妍的想法,道信和帝心都无法窥探得到,唯一能做的先礼后兵,道理都讲完再说。

祝玉妍道:“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玉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在这样做。”

道信二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祝玉妍的意思是说人的心性就好像一块美玉,即使放在污水里,也不失它的光泽,只是人们没有用心去发现而已,一旦去除了这些污染,人的佛性就能展现出来。隐含‘大隐隐于野’的意思,委婉表明立场及态度。

帝心锲而不舍地道:“既然神功大成的祝后与佛如此有缘,为何还留恋这红尘呢?须知人生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间,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皆化为无。在深山中寻得个幽静之所,个人乐得自在,又可为苍生带来和平,何乐而不为?”

祝玉妍微笑了笑道:“午窗定起书沉沉,触目虚拟一片心。好鸟关关知我意,尽情啼破绿杨阴。尊者该知我的心意了吧!”

这禅诗是说:世界的一切是心灵虚拟而成,并不是表示世界是虚假而无意义的,只要沉迷其中的人不要太执着,学习以更超然的立场来看世界,就能能从世界上学习更多。

道信微微一愕,真心赞道:“祝后果真是脱胎换骨,竟可说出如此有禅理的语句。”

祝玉妍摇头道:“玉妍只是与小女美仙经常谈天,这些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不等道信二人开口,祝玉妍又道:“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道信道:“祝后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