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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又道:“西南方罽宾国曾经有一个很有名的和尚,奉行阿兰若处修苦行。有天遇到寺庙中举行盛大的斋会,守门人见他穿得破烂,不肯让他进去,和尚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他向别人借了好衣服穿,这才进去。当他坐下之后,人们供养他各种美食,可是都被他倒在衣服上。众人看了觉得奇怪,就问和尚说:‘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回答说:‘我之前来了好几回,都不肯让我进来,只因我换了好衣服,才能够进来。我能得到众人美味的供养,都是这衣服的缘故,因此,让它先吃吧!’”眼见焱飞煌越说越激动,师妃暄清冷面容不复,道心终于失守,心境再度崩溃。

焱飞煌所言正是他最不满的地方,那便是宗教借王权而坐大,尤其是不顾百姓生活水平而推广教义的做法,为他所不齿。最后更是通过一则佛家寓言来讽刺师妃暄及现今白道那些目光短浅的‘高人’们。

师妃暄声音略带颤抖道:“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正是为天下苍生的未来命运而选明君。”

只听师妃暄的声音,焱飞煌感叹一句,她虽是师门的工具与傀儡,其实内心还有自己的想法。她如今的表现,正是自我矛盾的体现。

焱飞煌又道:“焱某早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哪个人或门派可以决定的。你们的出发点只不过是统治者上位后,佛道两家都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而已。以目前的形势看,你们为何会选择李世民,而不是李唐的现今国主李渊,最起码也要是目前的太子李建成吧?”

师妃暄此次前来的本意绝不是与焱飞煌探讨什么佛道学说,可目前在焱飞煌的攻势下,她思维已经在混乱了,任她心志如何坚强,却也当不住有力的事实。

焱飞煌伸手轻拍了她香肩几下,第一次察觉到她瘦弱的肩上其实承担着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强行给她加上去的。亦初次察觉到,其实她与婠婠在某种程度上遭遇是相同的,都是师门争斗的工具而已。她不被人喜爱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道貌岸然,婠婠又做过什么好事?可以说她是心狠手辣之极,只不过婠婠比师妃暄要更像一个活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师妃暄甚至都没机会去躲开焱飞煌的手,脸色略带麻木地望向焱飞煌,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人性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的?”

焱飞煌抽回右手,再次望向苍穹。

这是个千百年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师妃暄为何有此一问,焱飞煌并不清楚,但他依旧沉吟道:“自混沌初开时起,永远都是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随即望了师妃暄一眼,微笑了笑道:“答案,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师妃暄娇躯轻震,她刚刚强行镇静下来,问出这个问题,自信焱飞煌有很大机会回答‘人性本恶’,如果这样,那师妃暄的心态必定会完全恢复至最初的状态,因为焱飞煌的回答将意味着他的虚伪。

闭目扫视手镯半晌,焱飞煌发觉云机子准备的那些书籍几乎全拿出去了,送人的送人,丢在家里的丢在家里。还好有几本唯物主义哲学以及十字军东征方面的书籍,当下也不管师妃暄能否读懂,全部拿了出来,大约有十几本,直接塞到目瞪口呆的师妃暄手中,转身离去。

眼见焱飞煌走出几丈,师妃暄依旧不死心,最后问道:“可否请公子告知妃暄答案?”

焱飞煌头也不回道:“正邪同体,善恶共存,是好是坏,皆看本心。”

望着焱飞煌的背影淡去,师妃暄秀眉紧皱,看了一眼怀中零散的书本,轻轻叹了口气一口:本来听到焱飞煌与宋金刚的对话,正好可以借机来劝服焱飞煌归降李唐,进而可以快一点结束乱世。因为目前洛阳周围的威胁处处,师妃暄有极大的把握与优势,哪知稀里糊涂地扯到玄门两大圣地,最后又扯上佛道学说,师妃暄亦体会到了李世民所讲过的那种‘无力感’。

可焱飞煌所说的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师妃暄虽然片刻混乱后恢复对师门的信任,心头那颗怀疑的种子却已发芽,她更隐隐察觉到,自从第一次见到焱飞煌起,那种莫名其妙,又无法言明的怪异情绪愈加地清晰起来,只教她担惊害怕不已。

尚书府。

书房。

书房内没有半丝灯火,一片漆黑,面容苍老的王世充坐在窗前,悠闲地仰望着缀满星辰的夜空,似是在缅怀过去。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悉悉索索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很是清晰。

王世充扭过头,声带不悦地轻喝道:“什么人!”

门外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恰好一阵风吹过,带起门外猎猎之声,一道似人若鬼的模糊影子在月光掩映下折射在门扇的薄纱上。

焱飞煌独自一人晃悠回家,几女亦吃过晚饭,正聚在一起说笑。

扫视一遍,焱飞煌发觉红拂与沈落雁皆不在,当下问了起来。

云玉真答道:“皇宫如今被弃用,落雁这些日子太忙,要住在新设的那所城主府里,张姐姐去陪伴她了。”

焱飞煌点了点头,刚要强行拉过宋玉致来占些便宜,就见宋玉致粉面微红,强行挣脱开,躲到一旁,又不停给焱飞煌使眼色。

焱飞煌顺着她的眼色望过去,原来宋玉华也在,只不过她坐的位置偏远,加上一直垂着头,因此才没被粗心大意的焱飞煌发现。

尴尬地挠了挠头,焱飞煌拿起卫贞贞准备的糕点大嚼起来。

接着又谈起关于如何稳定洛阳,如何找寻大明圣尊秘密之事。

商秀珣突然插嘴道:“夫君,人家要回牧场一趟了,阿爹说娘亲怀孕了,秀珣要回去看看。”

鲁妙子人老成精,过去这一年多,对商秀珣关爱有加,每个月都要亲自跑一趟洛阳,长时间下来,本就对他怨念已减的商秀珣哪受得了这等攻势,终于被他感动,彻底原谅了他过去的行为。更是以父亲来称呼他。

闻听此事,焱飞煌亦笑了笑道:“如此甚好,秀珣以后可有弟弟或妹妹接替场主的位子,你就可以继续快活自在了。不过便宜了鲁师,随便用了几手小把戏,你居然都管他叫‘阿爹’了。”

商秀珣白了焱飞煌一眼道:“你以后也要随秀珣改口。”

焱飞煌夸张道:“要是从玉妍那里论,我可是和鲁师同辈的人!”

猛然间提起祝玉妍,焱飞煌心头泛起思念,她这一走就再无消息,为制止赵德言的野心,最多比斗一场,早该结束回来了的,为何却到现今都没一点音讯?

单美仙在一旁猜到了焱飞煌的想法,开口笑了笑道:“如今的天下,还是三大宗师最高,娘既然被尊为傅大师之后的又一宗师,夫君不用担心,她定是还有事情,否则早回来了。”

宋玉华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偷偷看了焱飞煌那深情思念的样子,再听单美仙亲口叫‘娘’。当下暗忖那岂不是一家三代都……

几女亦是善解人意,在一旁岔开话题,气氛才算缓和一些。

“王通这人如不能收为我们所用,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单美仙又叹道。

焱飞煌赞同地点了点头:“要在异日掀起思想改革的浪潮,那么今日的准备是必须的,儒家思想的确有一些利国利民的积极因素,却同样有很多偏激,不合实际,误人至深之处。最主要的是儒家那种强调尊卑等级,以‘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早就深深地刻在这个时代人的脑子里,我敢说几十年之内都很难动其根本。”

云玉真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是故我们要循序渐进地慢慢来,而王通名享当代,又是中原儒家学说的代表人物,他的确是走出思想改革第一步的最好人选。”

单美仙银牙暗咬道:“明日我再去拜访一趟,上一次他与夷老来拜访夫君,我与他谈论了一点儒家的问题,不过此人典型是受男尊女卑思想毒害至深,眼神最深处总带着不屑,是以我也没与他谈论得很深,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夷老闲谈。”

焱飞煌撇了撇嘴道:“装清高,男尊女卑本便是个最可恶的思想,美仙不必太在乎他,他算个屁。”

几女齐啐一口。

单美仙自然不可能把焱飞煌的话当真,因为那只是气话而已。宋玉华倒是心头暗赞。

焱飞煌又道:“他还在洛阳吗?怎么没回东平?”

单美仙笑了笑道:“应该是与王世充叙旧吧,我猜他这几日该会离开了。如不趁这几日努力一把,日后再网罗他可就难了。”

焱飞煌点头道:“你也不必在他面前委屈自己,”

单美仙并没言语,只是给了焱飞煌一个放心的微笑。

书房外那模糊人影一闪,门即被推开,一道人影进入。

王世充虽功力尽失,却依旧看得清,扭头继续观看星空道:“小妮妮来做什么?”

来者正是董淑妮。

只见她一身夜行衣,突出那曼妙的身段,轻轻关好房门后来到王世充身侧嗲声道:“大舅舅,人家来救你的,快走吧。”

王世充表情不变道:“外面那么多守卫,你如何救得了我?况且大舅舅如今活得很自在,为何要随你走?”

董淑妮不解道:“二表哥都被人收买过去了,大舅舅为何还留在这里?焱飞煌不会放过你的,否则为何派出那么多守卫?”

王世充并未回答她,反问道:“你是怎么潜进来的?”

董淑妮道:“人家轻功了得嘛。”

王世充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那你告诉大舅舅,随你离开后,我们要去哪里?”

董淑妮笑了笑道:“小妮妮已为大舅舅安排好了上等地方,在那里大舅舅才可以好好享受生活,总比外面一群守卫看着要强。”

王世充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先不说那些,大舅舅问你,曾经要把你嫁到李唐去,你为什么不恨我?”

董淑妮道:“人家也不知道,但是大舅舅不会害我的,不是吗?”

王世充摇头道:“大舅舅当初便是要害你啊,可是你如今,不也是要害大舅舅吗?”

董淑妮骇然道:“不会的,大舅舅不会害我,我更不会害大舅舅!”

王世充叹了口气一口后,语带苍凉地答道:“趁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别再错下去了。大舅舅便是到了没有回头的余地,才有今日啊,你走吧。”

董淑妮不解地再次开口,王世充却如老僧如定般一动不动,对她更是不理不睬。

苦劝无果,无奈的董淑妮只好悄悄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王世充困意袭来,正欲起身休息,却发觉焱飞煌不知何时已坐在身后不远处。

王世充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走到焱飞煌对面,坐了下来。

半晌后,王世充开口道:“这么晚了,不知公子所为何来。”

焱飞煌叹道:“尚书大人为何不破口大骂?你该最恨我才对。”

王世充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成者为王是世间唯一的道理。如今王某不但没死,还可安心过活剩下的岁月,已算难得。尚书之称就免了。”

如今的王世充只是挂着个官名而已,他整日都是在府内生活。

焱飞煌无奈笑了笑道:“无论王老相信与否,焱某确是个心软之人。洛阳这一步确实必走的。这么晚了来到这里,是因刚刚在家中谈起王老说过大明尊教之事,焱某有些疑问,特地前来想再次询问。”

王世充淡然道:“人生之中,有些伤痛会随着日子的增长而逐渐消逝,但有些伤痛,却总是追随着你,我王世充这次败得心服口服,死而复生,再临死关,再次复生,两生两死,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也不必道歉,我知你的意向远大,天下人皆小看了你。这几日来简单生活,王某更是想起了从前,一想起那些岁月,就愈加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