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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洪的办事效率很快。没几天就把豆豆的户口办下来了, 学籍安排到小秋和小景所在的子弟小学。从此以后豆豆就是正儿八经的临安县人, 每个月可以领18斤半的口粮和二两香油。

解决完豆豆的户籍问题, 林然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她在上海时想得太容易了, 以为随便托关系就能上个户口。可豆豆一个没有来历的孩子, 要上户口谈何容易, 更何况是农村人削尖脑袋都想钻进来的城里户口。

要把豆豆送到乡下的户口本上, 林然然又不忍心。现在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水云和关洪也十分高兴,还正儿八经地摆了一桌菜请亲朋好友来吃,让大家都知道豆豆已经被他们认作干儿子了。

转眼间就是新生入学的时候, 林然然和水云一起把豆豆和小景送去了学校。老师是提前就打点过的,十分和气地对林然然保证:“我知道林昊这孩子之前没上过学,我会让我们班级里的好学生辅导她, 帮助他跟上进度。”

林昊是豆豆的大名。原来的姓氏是不能用了, 跟林然然姓,名则从小景的“日”字旁, 取一个昊字, 祝他摆脱从前阴影, 未来广阔无限。

林然然对老师笑道:“我们家孩子脾气太乖巧了, 就怕他有时候受欺负也不敢告诉老师, 麻烦老师多费点心。”

“你把他交给我就放心吧, 我不会让他在班级里受欺负的。何况还有林景呢,只有他欺负同学的。”老师道。

林然然哭笑不得,对老师连声道谢。等老师进教室了, 她们两个绕到教室后头的窗户往里看。只见豆豆跟小景同桌, 两人一块坐在班级第一排。

豆豆把书包摆在椅子后头,新笔盒和书本都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昂头看向黑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要学习。”

“行了,走吧,我看豆豆在学校里适应得挺好的。”林然然松了口气,轻轻拉一下水云。

水云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教室里的豆豆,小小的孩子挺直着背,看着又好笑又惹人疼。

被林然然叫了两声,水云才回过神来,跟林然然边走边道:“今天老关难得不在家,我不用回家做饭,咱们黑市上逛逛去?”

林然然翻白眼:“你堂堂一个供销社主任夫人跑到黑市上,被人认出来,你家关主任的脸还要不要了?

“麻烦。”水云以前常常逛黑市,买点鸡蛋或者新鲜吃食打牙祭,多么快活,现在嫁了人反而没有从前那么自在了。

水云抱怨道:”早知道就不结婚了,天天在家给他做饭洗衣服的,现在连个黑市都不能逛!”

林然然笑道:“郊外那片地方有桑葚,咱们挎个篮子去摘桑葚吃?顺便给小秋摘点桑叶回来。”

“小秋那些蚕还养着呢?!真是怪吓人的,我那天一看差点把饭碗都丢了。”水云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来,想到那天看见的白花花跟虫子一样的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然然苦笑道:“那群孩子现在都流行养蚕,小秋养得可精心了,现在那些蚕又大了一圈呢。”

这些小学生虽然没有后世的玩具和手机,却也能玩出许多新花样来。前阵子流行捉金龟子,现在又流行起养蚕来。

那天小秋就拿回一张纸来,那纸就是随便撕下来的作业纸,上头有许多沙子似的白色圆点点,还有一些黑色点点,兴冲冲给林然然看。

“姐,看我的蚕宝宝!”

林然然一头雾水看着这纸:“蚕宝宝在哪儿?”

“就在这些蛋里呀。”小秋把那些点点往林然然面前送,“等孵出来了就是蚕宝宝!”

林然然一头“???”,还是帮小秋找了个空的百雀羚铁盒子。小秋往里垫了几片卫生纸,把那片蚕宝宝蛋放进去,每天都宝贝似的揣在身上。

终于有一天,孵出了蚕宝宝。那小小一片纸居然孵出了六十多条蚕宝宝。

那些刚出生的蚕宝宝在盒子里蠕动的样子,林然然不忍心再回忆第二次。反正她那天看完以后连晚饭都吃不下。小秋小景和豆豆却都很喜欢,每天想方设法的从同学手里弄桑叶回来喂蚕宝宝。

蚕宝宝们吃饱了桑叶,个子也越长越大,屋子从百雀羚铁盒子换到了笔盒,现在又换成了一个鞋盒子。夜深人静醒来的时候,还能听见春雨一样的沙沙声,那是蚕宝宝们在吃桑叶。

想到这儿,林然然又是一把辛酸泪。自己的妹妹,哭着也要宠下去。

水云搓搓胳膊:“行吧,趁着这会儿那群毛孩子都在上学,没人跟咱们抢。”

两人说干就干,回家拿个篮子挎着就往郊外去了。

这时候的郊外绿草如茵,路边的桃李杏都开着花,地上的小野花也连成一片,暖风把花香熏得醉人。

两人说要来摘桑葚,都被这景色迷得走不动路,一边散步一边闲聊。沿着郊外小路走了十来分钟,前面不远处飘来阵阵醉人的甜香,只见一片茂密的桑树林屹立在不远处,嫩绿的桑叶足足有巴掌大,在风中微微招展,紫红色桑葚像宝石般藏在绿叶里一闪一闪。

已经有好些人在那儿摘桑葚了,还有些孩子爬在树上采桑叶。

林然然和水云不跟他们凑热闹,往林子里走了一阵子,里头的桑葚树更矮一点儿,果实还没有被摘过,压得树枝都快弯了。

小拇指大的果实紫红晶莹,饱满得一捏就破,跟野草莓比起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棵树上的好!”水云摘了几颗丢进嘴里,忙招呼林然然过来:“来这边摘。”

林然然笑道:“我往这边看看,你先摘那边的。”

林然然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往空间里收了许多桑葚,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摘起来。

林然然先摘了十几张碧绿色的桑叶铺在篮子底部,再开始摘桑葚。桑葚的颜色各有不同,绿色的是没成熟的,绿红相间的是半熟不熟的,咬一口能把你酸得脸都皱起来,紫黑色是熟透了的,轻轻一碰就会流出汁水。

林然然只挑选七八分熟,红中带紫的桑葚,摘下来轻轻放在桑叶上。她跟水云都是干惯活儿的,边吃边摘,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这林子里阳光少,地上长着许多野蕨菜。水云看蕨菜长得肥壮,忍不住掐了一大捆,用外套兜着。

她擦了把汗,却见林然然从不远处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大把马齿苋和野薄荷,不等她开口就指着不远处的河滩笑道:“那水边马齿苋最多,还有这野薄荷,拌着吃最清火。”

水云笑道:“没想到你也会摘这些野菜吃。”

林然然得意道:“别说野菜了,野蘑菇,野草莓那些我都摘过。你忘了我就是乡下出来的呀?”

水云打量着她白嫩的面皮,伸手轻轻一掐,笑道:“你瞧瞧你这个模样,谁不当你是个城里姑娘?以后啊,也是得嫁在城里的。”

“你才说过嫁人不好,怎么又怂恿我嫁人?”林然然拍她的手道。

“倒不是我催着你嫁人,只是过完年你也二十二了吧?单位里好几个人来托我跟你说对象。我一听条件就替你回了,还不如常来找你的那个朱卫东呢。”

见林然然背过身去,水云接着道:“我看你也别太死心眼了,那姓顾的打从回了上海就没一点儿消息,他要一辈子不回来,你还等他一辈子不成?”

“眼看着太阳要大起来了,咱们赶紧摘点桑叶回家去吧!”林然然忙走开了。

小秋养的那些蚕胃口可大了,一大把桑叶一晚上就吃的干干净净。小景和豆豆每天都得跑去帮她摘桑叶,顺便捧一兜的桑葚回去,天天都吃得满嘴发紫,衣服上也都让桑葚汁染脏了。

林然然给他们洗衣服洗得发毛,他们两个害怕挨骂,就天天偷偷跑水云那边去,让水云帮他们洗干净了才回来。

想到这儿,林然然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桑叶,够蚕吃两三天的了。

她回家后先把桑叶都擦干净,一片片摆在窗户底下晾干。水分太足的桑叶蚕吃了会死,晒得太干了蚕又不肯吃,可以说是相当的难伺候。那一篮子桑葚跟水云分了,清洗干净后摆在桌子上,确保几个小祖宗一回家就能看见。

林然然这才抱着野菜到走廊里洗,准备做晚饭。

炊烟起,太阳渐渐落山,仿佛一切都宁谧而平静。

这天晚上,几个孩子放学回到家里,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最激动的就属豆豆了,他是第一天上学,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

林然然笑着往他碗里夹了许多菜,问:“今天上学开心吗?老师教的东西难不难?”

豆豆摇头:“不难!算术我都会,老师教的生字我也会,以前外婆都教过我!”

“豆豆。”林然然眼神严肃起来。

豆豆忙捂住嘴,他又说漏嘴了。他耷拉下脑袋:“姐姐对不起……”

那可怜的小模样跟犯了错的小狗似的,林然然忍着摸摸他的冲动,狠心不理他,招呼小景和小秋:“吃饭。”

小景用“姐姐是大坏蛋”的眼神谴责林然然,被林然然一个轻轻挑眉看回去:“看什么?”

“没什么!”小景秒怂,低头疯狂扒饭。

晚饭后,小秋拉着豆豆和小景去喂蚕。蚕宝宝已经长到了蚯蚓那么大,陆续开始蜕皮,头部变成了褐色。蚕宝宝吃桑叶的速度很快,沙沙的声音过去,桑叶就消失了大半,只剩下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叶脉。

小秋小心翼翼地把蚕宝宝移到一个暂用的空盒子里,豆豆和小景快手快脚把啃剩下的旧桑叶撤掉,盒子里的蚕砂倒进一个小口袋收集起来——这是可以卖钱的。

重新在盒子里垫上新鲜桑叶后,再把蚕宝宝挨个放回去,重新盖上盒子。蚕宝宝在进食的时候不能开盒子,以免桑叶失去水分不新鲜。

小秋满怀憧憬地道:“等蚕宝宝结茧了,卖的钱我给你们买山楂糕。”

“嗯!”豆豆高兴地点点头。

小景道:“姐,我不要山楂糕,我想买把小刀……”

“你不想。”小秋笑眯眯道。

“呃……”小景挠挠脸,只好说他不想了。

小秋这才弯着眼睛,开始憧憬蚕宝宝们吐丝结茧的美好前景。

林然然端着一盘水蒸蛋糕过来,笑道:“吃点心了。今天是不一样的果酱,你们来猜猜看看?”

小景忙冲过来,抓起一块白白软软的点心塞进嘴里咬一口。水蒸蛋糕里没有放油和蛋黄,白嫩嫩的有一股蛋白香,又润又绵。里头抹了酸酸甜甜的果酱,令人胃口大开。

小景想都不想就嚷嚷道:“是覆盆子酱?葡萄果酱?山楂酱?!”

“瞎猜。”林然然戳一戳他的脑门。

豆豆也拿起一块蛋糕,轻轻咬了口,蛋糕芯里流出紫色的果酱来,先甜后酸,还有一股果香。豆豆想了想笑道:“是桑椹酱!”

“真聪明,奖励你多吃一块。”林然然笑吟吟夸奖。

豆豆早忘了刚才的事,被夸得高兴地黏在林然然身上撒娇。而小秋抓了块蛋糕,又跑回去看她的宝贝蚕了。

林然然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搭着她的肩膀笑道:“蚕宝宝长多大啦?”

小秋掀开盒子一角让林然然看,眼睛亮晶晶道:“这么大了。姐姐,等我卖了蚕茧,给你买块新手绢!”

林然然只觉一股热气冲上眼睛,她放缓语气,看着小秋的眼睛道:“小秋,你想不想去北京看看?”

小秋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聪明得过了头。

因此她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眨了眨眼睛,看着林然然道:“姐姐,我要去做手术了吗?”

林然然点点头,斟字酌句道:“其实不一定要手术,只是带你去用先进的仪器检查一下……”

“姐姐,我不怕的。”小秋的淡定让林然然打好的腹稿都憋在了肚子里,她只是扭头看向蚕宝宝们,用一种“明天不能去郊游”的语气惋惜道:“那我来不及看蚕宝宝结茧啦。”

林然然帮小秋去学校请了假。小秋的成绩一向好,也不怕耽误什么,何况不久后学校就要放农忙假了。

林然然最感到内疚的就是小景。去年就说要带小景和小秋一块儿去北京□□的,可今年多了一个豆豆。豆豆身份特殊,是绝不能离开临安城的,何况要带三个孩子出门实在有些吃力。

为此小景跟林然然生了好大一场气。林然然好说歹说,答应给他带北京烤鸭和北京的糖葫芦回来,才让小景原谅她。

要是小秋确定要手术,林然然就得在北京滞留一段时间。水云他们担心林然然一个人看顾不过来,商议之后决定由谢绯陪林然然和小秋一起去北京。水云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何况她还得照顾两个孩子,思来想去还是谢绯最合适。

谢绯从小到大还从没离开过临安城,更不要说去北京了。谢绯特地回乡下跟谢奶奶说了,原本担心谢奶奶不会同意心爱的孙女出远门,没想到谢奶奶一听就答应了。

老人家拿出一卷梯己钱塞给谢绯,吩咐道:“然然对咱们家有恩,小秋手术是人命关天的事,咱们肯定得出力。要是小秋没事,女孩儿家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于是谢绯跟单位请了假,收拾好包袱,跟林然然和小秋一块儿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北京的春天,天色蓝得像一面玻璃,高高地飞着几只风筝。朱红色的城墙巍峨耸立,彰显着一国之都的气度。走在北京街头的人民,精气神也和别处不同,穿戴更是格外体面。

只有一些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城墙根聊着天,那股悠闲的气度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眼角深深的纹路里都刻着故事。

林然然纵然满腹心事,也忍不住昂首欣赏着七十年代的北京。北方的天空是蓝得发旧的颜色,花木稀少,一到冬天就满目苍凉,因此旧宫墙喜欢用朱红这种明亮的颜色。尤其到了冬天,草木凋零,白雪皑皑里还有一抹朱红亮眼,不至于太过凄怆。

此时春暖花开,故宫的红墙高高立着,门户紧锁,也禁不住梅花高过墙头,纷纷洒洒下一场香雪。路过的老四合院门敞开着,七零八落住了不少人,讲究情调的老北京人,偷偷在蒜苗小葱中间种一株海棠或玫瑰,红艳艳粉霏霏的,也没有人去拔它们。

林然然放慢了步子,一路走一路瞧,对那古朴的四合院和大宅门看得目不转睛。不愧是天子脚下,随便哪一座四合院都很有看头,门口被砸得半残的石狮子刻得活灵活现,门上被划得稀烂的藻井,依稀可以上好木料与雕工。

林然然看见一座门前有七道台阶的大宅子门口,忍不住停下来往上看。挂牌匾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门口贴着血红的大字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谢绯和小秋跟着她一块往里看,里头早就不是深宅大院,而是塞进去十几户人家,满院子奇花异草拔的拔毁的毁,划成十几份种着葱姜蒜和病怏怏的小白菜。天井里的凉棚被拆了,横七竖八晾着土黄灰蓝的衣服和尿布。

这种旧旧的老房子她们见得多了,不明所以地问林然然:“然然姐,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林然然惋惜地看了眼这被糟蹋的大宅,道:“我以前听说,封建时期的台阶很有讲究,帝王用九,皇子用八,七级就是……“

小秋接口道:“是大官?”

“是王爷~”一个苍老的嗓音慢悠悠接口。

这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墙根处坐了一个老头,开春了身上还穿着件破夹袄,一头花白的发乱糟糟支棱着,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望着林然然,神态却是十分悠闲自得:“姑娘,外地来的?”

“是,您老晒太阳呢?”林然然卷着舌头回答。

老头儿大笑起来,“别学了,这京油子的腔调老头儿听了烦。”

谢绯偷偷扯了扯林然然的袖子:“然然姐,咱们走吧。”

小秋也害怕这老爷爷,躲在林然然身后。林然然冲老头儿笑了笑,转身打算走人。

老头儿在后面道:“我看了你好一会儿了,对这宅子有兴趣?”

林然然笑:“我们看起来像买得起房的样子吗?再说了,我要买,您有么?”

“怎么没有?就巷口那四合院子,你看了半天那家,八十斤细粮拿走。”老头儿嘿嘿笑,浑浊的眼睛在乱发后盯着林然然。

“骗人呢!”谢绯忍不住在林然然耳边小声道。

林然然失笑:“大爷,别开我玩笑了。我们就是来逛逛,找烤鸭店呢。”

“吃喝玩乐找老头子就对喽!”老头儿来了劲儿,神秘兮兮地看着林然然,“这四九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没人比我清楚!”

眼看着老头儿越说越来劲儿,眼睛还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吃食,林然然哭笑不得,把没动的俩包子裹起来递给他:“大爷,我们都定好全聚德了。这包子请您吃。走了!”

说完,拉着谢绯和小秋快步走了。背后还传来那老头儿的絮絮叨叨:“想当年,这四九城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是紧着爷玩儿的?说到包子,还数二友居……唔,猪肉大葱馅儿,不是那个味儿了!想当年那二友居的厨子亲自上家来做,配碗炒肝……”

走到街角处,小秋忍不住回头看,那老头儿捧着包子吃得头也不抬,白花花的乱发飘在嘴边。小秋忍不住摇摇林然然的手:“那老爷爷好可怜。”

“咱们不是给他吃了包子嘛。”林然然心中暗暗好笑。这老头儿哪里可怜了?精似鬼才对,八十斤细粮卖一间四合院,她看起来像活腻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