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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卫东心虚地偷眼看林然然, 见林然然撑着下巴没看自己, 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这堂妹也忒不害臊了, 要是让然然看见, 还不知道怎么想自己呢!

林然然拍拍袖子, 若无其事地道:“麻烦你了, 你送我到前面的路口就行。”

朱卫东忙道:“你手都伤了, 我帮你把东西提到楼上吧?”

林然然笑笑,语气里却是执拗:“不用,让同事看见影响不好。”

朱卫东心下失望, 只好在前面的路口停下,他鼓足勇气道:“然然,这几天文化馆在放新电影, 我给你留了票。”

几张粉红色的电影票递过来, 林然然看了眼,笑道:“我最近没空呢。”

不等朱卫东再开口, 林然然转身, 骑上车走了。

饶是朱卫东神经再粗, 也不免感受到了一阵挫败, 看着手里的电影票, 攥成一团丢在地上。

粉红色小纸团被丢在一双解放鞋上, 林萍萍半蹲下捡起来,道:“卫东哥?”

林萍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站在朱卫东面前。朱卫东心烦, 勉强扯了个笑:“林同志。”

“你跟我姐姐是朋友, 跟姐姐一样叫我萍萍就行啦。”林萍萍笑吟吟的,娇声软语地十分治愈,把那纸团递给朱卫东:“这是什么?我看见你丢下来的。”

“那是电影票。”朱卫东没精打采道。

林萍萍就自说自话地打开一看,娇呼:“是新上映的《雪山红梅》!听同事说可好看了!”

朱卫东只想找个地方躲着舔伤口,闻言道:“你想要就送你吧。林同志,我有事先走了。”

“卫东哥,谢谢你!”林萍萍冲朱卫东的背影喊道,看着朱卫东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才珍惜地把那几张电影票展开来。

这可是最近城里最火的电影,她听单位里那几个正式工说过,可带劲儿了。而且电影票特别难弄,那个正式工的哥哥在政府上班才弄来了三张。这一小团电影票却有足足五张,还被那朱卫东随手扔到地上。

也不知道这朱卫东是什么来头。看他身上的那件将校呢和皮鞋,肯定是什么干部子弟。

林萍萍把电影票小心揣进兜里,盘算着回供销社去了。她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朱卫东的身份,还要打听一下他跟林然然的关系才行。

林然然胳膊生疼,费劲地推着车回到家属楼里,把自行车停在楼道里锁好,喊一声在院子里玩儿的小景和豆豆。两个小家伙飞一样跑过来,他们两个搬一篓,林然然自己提一篓,好容易才把两筐菌子都弄回家。

走廊上有几个女人在敲煤块,晒菜干,看见林然然提着东西都探头来看,见是两筐不值钱的菌子才笑了:“然然,你家伙食一向好的,怎么想起来吃这个?”

林然然笑道:“乡下亲戚送我的。嫂子来一点儿?”

“不了不了,我娘家也送了不少来。”那女人笑着摆摆手,看着豆豆啧啧夸奖,“这豆豆可真懂事,小小年纪就帮你姐姐干活啦?”

豆豆抱着有自己一半高的篓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小脸涨红:“我……我是男子汉,要帮姐姐干活!”

“多懂事的孩子!”女人笑得眼睛都眯了,看着豆豆和小景走了,拉着林然然小声道,“然然,我跟你说的那个亲戚,他家就三个闺女儿,豆豆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他!”

林然然听到这话脸色沉了沉,礼貌地抽回手:“嫂子,跟你亲戚说,豆豆是我家孩子,别打这主意了。”

那女人不死心地在后面叫:“哎,你再考虑考虑!”

林然然砰一声把门关了。

那女人撇撇嘴,跟旁人咕哝道:“还没出嫁的大姑娘呢,养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孩子,看着像样儿吗?我还不是为了她考虑!”

旁边的女人道:“可别这么说。人家然然才多大,这豆豆多大了,谁会去嚼这舌根子。”

“哟,咱们不会,可保不准别人不会。”女人眉飞色舞地道,“最近单位里可有人传,这林然然以前在乡下就不安分得很,十三四岁就……啧啧啧。”

旁人懒得理会她,把自家菜盆子挪远了。林然然在单位可是一把手,又跟主任夫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自己可没昏了头要去得罪她。

林然然一进屋就忍不住冷脸,对着门外挥了挥拳头。打从豆豆跟她回家,林然然没少听见要收养豆豆的话。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儿子”和“传宗接代”的愿望如此强烈,甚至可以压过饥饿。明明自家那点儿口粮根本吃不饱,也要再往家里领一个半大小子。

就像那女人说的亲戚家,明明已经有三个女儿了,还想要把豆豆领回家传宗接代,林然然就忍不住一阵鄙夷。

豆豆和小景也听见了那女人的话,豆豆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然然:“姐姐,我会乖的,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对!豆豆在我们家好好的,干嘛要把豆豆送到乡下去当儿子?”小景叉着腰,脸气得通红。

林然然把豆豆拉过来,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别瞎想,姐姐不是保证过吗?我不会把你送到乡下的,豆豆就是我们家的人。”

“真的?拉钩。”豆豆伸出小手指。

林然然伸出小手指跟他拉勾勾,拉完了又指使他们俩:“你们帮我剥蒜,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两个孩子可积极了。小景踩着凳子从门口摘了一挂紫皮蒜来,跟豆豆端着盆在门口认真地剥起来。林然然找出一些干香菇泡上,把弄脏的菌子重新冲洗了一遍,然后也坐到门口一起剥蒜。

小景是常常帮林然然剥蒜的,豆豆学得也很快,三个人不多会儿就剥出了一大盆白白胖胖的蒜瓣来。

小景深深吸一口紫皮蒜的辣味儿,期待道:“姐,晚上吃面吗?我要就着蒜吃!”

林然然大笑起来:“你还吃上瘾啦?行,晚上姐姐给你们煮拉面吃。”

这紫皮蒜是林然然从北方弄回来的,味道特别冲。北方人喜欢一边吃面一边啃蒜,小景听了,也闹着要吃,没想到这一吃就上瘾了,每到吃面的时候就主动去剥蒜。

不过林然然和小秋都是南方人的胃口,吃面的时候顶多放一小点蒜酱,那生蒜的辣味儿太呛人,吃完后的口气也不清新。

林然然从面缸里舀了几勺面,加点盐和水和成面团,表面抹上猪油,用湿布盖上开始醒面。

看蒜剥得差不多了,林然然把两个孩子赶走:“你们下楼去接你小秋姐姐。她去参加学校的腰鼓队这会儿该回来了,路上经过杂货铺,打一斤酱油回来。”

林然然的空间里有很多酱油存货,可家属楼里人多眼杂,林然然时常让小秋小景去打块豆腐,打瓶酱油的,免得让人怀疑她家酱油怎么用不尽。

等小景拿了零钱和豆豆离开了,林然然就把房门锁上,进了空间。

洗干净的菌子倒进盆里沥干水分,撕成片。林然然切了一些青红辣椒,金华火腿丁,还拿了一包茶干也切成丁,泡发好的香菇攥干水分,也切丁。又拿了一个擂钵,把一包香香脆脆的炸花生米倒进去捣碎。

大锅烧热,倒入小半锅素油,等油烧热后把菌子倒进去,滋啦一声响,原本饱满的菌子被油炸得渐渐缩小发皱,颜色变得焦黄。各种各样的菌子在油里滋滋啦啦地响,香味混合在一起仿佛产生了化学反应,爆炸式地香,冲人脑门。

林然然贪婪地呼吸着这香气,又把菌子捞出来沥油,把白白胖胖的蒜倒进锅里,又是不同于菌子的香,霸道地占据了感官。等白白胖胖的蒜炸成干瘪的金黄色,再倒入青红辣椒,金华火腿丁,香菇丁,反复煸炒。

最后再倒入菌子,生抽、料酒、蚝油、糖,按照比例一一放入,味精是不需要的,菌子本身就是最鲜美的调味。等所有食材都变成了差不多的深褐色,油润发亮时,再倒入茶干翻炒。

林然然的胳膊有些疼,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停手,额上挂了汗。满满一大锅材料只剩下小半锅,油已经完全浸入食材,深褐色的酱看起来油润发亮,比外头黑漆漆的酱卖相好多了,而且那股香气十分富有层次,勾着人的馋虫往外冒。

林然然拿出一个暄软的馒头,挖了一勺子酱抹上,咬了口。

这次的口感比今天给猴子的那瓶还妙,咸味把握得很好,更多了一层鲜甜的回味。而且茶干的加入令口感更富有嚼头,仿佛一个个小惊喜不断在口中爆炸。加入花生碎以后,香脆之余还增添了一层坚果的油香。

林然然调整了一会儿味道,直至尝试到最完美的一种口感才罢休。

林然然把花生碎加入一半的香菇酱里,另一半则没有加,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花生碎的口感的。一小锅香菇酱共装了八瓶,林然然把玻璃瓶塞得紧紧的,封口盖上一张油纸后再盖上瓶盖,拧紧。

这几瓶香菇酱她不打算拿给猴子,而是留着自己吃和送人,里头的金华火腿可不便宜,如果放入干贝味道还会更鲜美。

但是考虑到成本问题,下次金华火腿可以用普通猪绞肉代替,茶干也可以用普通豆干或笋干代替,味道一样鲜美,成本却能减少一半,芝麻油也可以改为菜籽油和胡麻油。

至于定价和销售么,就交给猴子去考虑吧。

林然然拿着几瓶香菇酱出了空间,时间也到了四点半,日色西斜。走廊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各家女人也都开始把煤炉子搬到走廊里,开始淘米洗菜。

林然然把香菇酱放在桌上,先去洗了个澡,刚才炒酱炒得满身都是味道,她可受不了。林然然洗完澡,一身清爽地出来,在走廊上捅开煤炉子烧水。

小景几个也回来了,把酱油瓶子往桌上一放,嚷嚷着饿。

林然然问小秋:“小秋,今天腰鼓队练习得怎么样?”

小秋抿着嘴笑,小景大声道:“老师说小秋姐打得好,要她当领头的呢!”

“是吗?”林然然欣喜道,“小秋真厉害!快去洗手去,姐姐今晚给你煮面条,庆祝你当领队了!”

小秋高兴得脸颊红扑扑的,领着豆豆和小景去洗手了。

林然然先煮了一锅杂菌汤,又把刚才醒的面团拿出来,重新揉匀擀平,拿到走廊上煮。

邻居笑着招呼她:“然然,今天做啥好吃的呢?”

林然然把面切成手指粗细的条,捏住两头轻轻一拉,放入开水锅里,笑道:“今天吃拉面。”

“不煮点好菜?”邻居拿着把菜凑到林然然门口摘。

家家户户都安了电灯,可不是谁都舍得这么早开灯的,邻居就爱凑到林然然门口蹭灯光,顺便窥探林然然今天又煮了啥好吃的。

林然然大大方方地揭开锅盖让邻居看,里头只有白开水和面。邻居笑道:“我这白菜给你一点儿?”

林然然笑道:“谢谢婶子,我今天有炸酱拌面。”

“啥炸酱啊?你也没炸酱啊?”邻居探头探脑的。

林然然神秘地一笑,不吭声了,专注地拉面。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邻居更好奇了,她靠在一边摘菜,安心要看林然然待会儿吃啥炸酱。

不一会儿,一大锅白生生的面条就捞出锅来。那新麦子的香气扑面而来,看得邻居咕嘟咽了口口水,含酸道:“然然,你家的伙食是真好,别人家一个月也就吃顿细粮开开荤,你家倒好,天天都是白面。”

林然然笑道:“我不是出差几个月嘛,家里的细粮都没动。吃完了这顿,我也得吃粗粮啦。”

邻居听了,心里平衡了一点,开始用过来人的口吻劝谏她:“你年轻,得学着过日子,粗细粮掺合着吃。像你这一锅面,掺着粗粮能吃一星期呢!像我们家,我……我……”

邻居直了眼,嗅着那股诱人的香味儿,话含在嘴里都忘了咋说。

只见林然然把面条分在四个大碗里,再拿出一瓶子黑乎乎的酱,各挖了一大勺放在面条上,那酱被面条的热气一冲,发出股难以言喻的香美味道来,再一拌,油汪汪地把面条染成了酱色。

三个孩子端着面条,往嘴里吸溜,腮帮子鼓鼓的嚼着,香得眯起眼来。那一锅杂菌汤都没人去碰了。

“然然,你这……酱……”邻居咕嘟一声吞了下口水,急着问,“你这是什么酱啊?”

不光是她,周围的几个邻居也陆续围了过来,都急着问林然然:“然然,这什么香味儿啊?你们家吃啥呢?”

林然然一脸为难,支支吾吾道:“没啥,就是普通的酱……”

邻居急着问:“你自己做的?”

“还是你从上海带回来的?”

“这闻着像菌子的味儿,可菌子没这么香啊。”

朱玲玲也捧着碗米饭风风火火挤过来了,“干啥呢干啥呢?”

她还以为有人欺负林然然一家子呢,等挤到最前头被那香气冲得也是一愣,吞了下口水道:“然然,你吃啥好吃的?”

见了跟自己要好的朱玲玲也来问,林然然才半吐半露道:“我在牌楼后头买的……我答应了人家不说的。”

临安城的黑市喜欢在牌楼后交易,这是大家对黑市心照不宣的称呼。

“嗨!原来是去牌楼买的。”其他人纷纷道,“那有啥,谁不在那边买东西?”

“就是。”众人心里火急火燎的想知道怎么买这酱,纷纷宽慰林然然。

“没错儿,你有这好东西应该跟大家分享啊!多少钱一瓶啊?在谁那儿买的?”

林然然就是咬定了不肯说,只分给了朱玲玲一点儿。朱玲玲把酱拌在热米饭里,扒拉了一口,眼睛都直了,抓着林然然的手:“然然,你这瓶卖给我吧!”

林然然把这瓶酱抱紧了,道:“那可不行,这酱可贵了。那人卖得就剩下最后一瓶,我好不容易抢着的。”

买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特别是看见朱玲玲就着一点酱把那一碗白米饭都巴拉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女人们都抓心挠肝的想要买到这种酱。

这香菇酱还没上市,就先做了轮成功的饥饿营销。

过了几天,林然然带着自己调配好的酱汁去找了猴子。

猴子摩拳擦掌,急得火上房一样:“姐,这几天好多人跑黑市上问有没有香菇酱卖!你怎么才来啊?急死我了!”

林然然笑眯眯摆手:“别急,好饭不怕晚。”

林然然把自己做好的香菇酱丢给猴子,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做香菇酱的方法和需要的食材:“你找人做,还是上次那一批人,手脚都干净。酱料是我调配好的,一次够三百斤的量,我一星期会给你送一次。”

林然然留了一手,做酱的调料配比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才能掌握主动权。

猴子对此没有异议,但是对于量感到不满意:“姐,三百斤是不是少了点儿?现在可多人打听香菇酱了,三百斤不够卖!”

林然然道:“就是要不够卖,让一部分人买不着,买不着的才是最好的。”

猴子道:“姐,可是那些外地商人买得可多。”

林然然笑道:“要是那些外地商人听说你的香菇酱卖得这么火,会不会特别想要?既然特别想要,那价格?”

“我懂了!”猴子眼睛大亮,万万没想到林然然打的还是外地商人的主意,对林然然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跳起来,在原地转着圈,“这香菇酱里头要放这么多材料,还要用油,价儿肯定得高!得比果酱更高!还好我这儿有一批芝麻油,本钱还可以压低不少……”

猴子跟推磨似的,在那儿自言自语地算账。林然然打个哈欠站起来,道:“这次的营销我提前帮你做了,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

过了几天,林然然在单位食堂吃饭时,就闻到了熟悉的香菇酱的味道。那同事吃着抹了香菇酱的馒头,香得摇头晃脑,免不得又吸引了一群人凑过去打听这酱。

那同事神秘兮兮地道:“这是牌楼后头买的,这个数一瓶呢!我媳妇儿给我买的,说这个比菜方便。里头有油有肉的,比咱单位食堂好吃多了!”

大家伙听了,更是一窝蜂地要去买。

林然然一星期给猴子送了两三回酱料,猴子乐得嘴都歪了,说那些外地商人抢着跟他下订单呢。

林然然收了猴子分给自己的订金,吩咐道:“你可小心一点。这酱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别让稽查队端了。”

猴子笑道:“我就让稽查队抓了那么一回,不会有第二回了。最近别家又开始学咱做香菇酱了,结果做出来全不是那个味儿。这可跟果酱不一样,他们甭想抢咱们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