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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十五层的刑讯房今晚是热闹的,至少从里面传出来的嚎叫声让被勒令走远的锦衣卫狱卒们不得安宁,只能再退几米,试图彻底隔绝那边的声音。

看不出来,白百户平日里那么文文弱弱的样子,动起刑来是个这样的狠角色,只是隔着墙听这声音就能知道里面用上的手段有多吓人,按照他们的经验,今晚被审讯这人多半是活不下来了。

“嘎吱——”

就在他们正盘算着还有多久这哀嚎声才会停的时候,刑讯房的门总算是打开了。

白忘冬从里面探出头来,朝着他们这边摆了摆手。

“百户大人,有何吩咐?”

在远处候着的狱卒连忙跑过来开口问道。

“我的青果酿到了吗?”

“已经到了,一直在热水中温着。”

“拿给我。”

白忘冬用手帕擦着手,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刚洗过脸的样子。

那名狱卒不敢怠慢,连忙一路小跑把买到好久的青果酿给端了过来,他到百香铺的时候已经正好赶上了快要关门的时候,差一点就拿不到这最后两壶青果酿了。

恭恭敬敬地把青果酿递到白忘冬手中,下一秒,他手里就出现了一大块银子。

他抬起头看向白忘冬连忙说道:“大人,多了。”

“不多,连夜奔走,辛苦了。”

白忘冬摸了摸这温热的青果酿,朝着这小狱卒微微一笑。

“多谢。”

“不敢。”

狱卒受宠若惊,目睹着白忘冬将门再次合上,他看着手里的银两,吞咽着口水。

这银两,能赶得上他半个月的月俸了。

白百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嗯,管他是不是心狠手辣,反正出手大方的就是好人。

……

刑讯室里,白忘冬把沾满血的手帕扔到了一旁的水盆里,旁边放着的都是血淋淋的刑具。

也懒得用杯子,白忘冬直接对壶饮了一口手里的青果酿。

熬夜过后,能来一口自己喜欢的饮品真的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本来还觉得如果你只是行盗窃之事的话,我这手段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可没想到你小子鼠目獐头的,手里居然堆着这么多人命,我就算是弄死你一百次都不过分吧。”

白忘冬看着被他记在簿子上属于罗永盛的口供,忍不住皱了皱眉。

本来以为就是个小偷小摸,没想到除了和白雕玉简有关之外,这人居然能和京中不少未解命案对上号,更有甚者,罗永盛的手里还沾染过妇女孩童的血,就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建文逆党?

那这建文一脉恐怕是真的没救了。

没错,在白忘冬无师自通的刑讯手段下,罗永盛全撂了,他算是当初建文帝在位的时候在京城里埋下的暗桩,白雕玉简是从他手中流出来的,流到了玉东来掌柜的手里,之后再被黑旋风给夺走。

从他的口中,白忘冬得知白雕玉简流入罗家窑的上家是一个名号为“贾先生”的建文逆党上线,这人的身份罗永盛也不知道,甚至都不确定此人是否还在京城,他只能大概判断出来,这人是男性,年岁不小,把白雕玉简交给罗家窑之后什么也没说,只说让他正常拍卖出去就好。

据他所说,玉东来的掌柜在抢夺白雕玉简的时候十分卖力,由此可见,这玉东来的掌柜十有八九也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是只有这掌柜有问题,还是整个玉东来都有问题了。

不管怎么样,玉东来得盯着,这事让老罗去安排,锦衣卫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能盯梢的好手。

罗永盛是半路入的建文逆党,那个时候,他已经距离退休不远,据说是那位“贾先生”救过他一命,从一家贵族当中保住了他的手,罗永盛知恩图报,于是就成了他的手下。

听他的意思,白忘冬合计,这位贾先生十有八九是给他洗过脑的,不过洗的不怎么彻底,算是半死忠的那种状态,要不然也不会和白忘冬拉扯到现在,最后受不了酷刑全都撂了。

白忘冬在诏狱观摩那段时间不是没见到过真的死忠分子,那嘴严实得,恐怕你就算是把他嘴唇割开都有牙齿护着。

白忘冬把这厚厚的一摞口供全了给大致扫了一遍。

总之,用那么几句话就能概括罗永盛的一生。

行窃无数,杀人过百。

传销分子救危难,知恩图报误终生。

与其说他是建文逆党,倒不如说是那位贾先生的部下。

“求你赐死……”

就在白忘冬放下那口供的同一时间,罗永盛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忘冬朝着他那边看去,这个时候的罗永盛已经不成样子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身上还有不少被腐化掉的血肉,里面露出了森森白骨,各种各样的伤口都在他身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组合,显得特别有规律性。

他气息萎靡,但是却没办法送他自己最后一程,所以,他只能是求白忘冬……赐死。

白忘冬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击了几下,紫沼在他的身后出现,伸出爪子轻轻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项圈。

这项圈是件仙器,可以用来压制诅咒,是锦衣卫专门找有名的炼器大师打造的。

“自己来吧,触发鬼手录的诅咒,你就可以解脱了。”

他来了这世界近半年的时间,还没有见到过诅咒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也算是榨干罗永盛的最后一点点价值了。

罗永盛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

他眼中闪烁着的是对死亡的渴望,扛了这么久,他也算是对得住贾先生了。

当初贾先生救下了他的手,如今他把命还给他,这笔买卖倒也不算亏……个屁。

“亏大发了……”

他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他的脸上一道道墨黑色的纹路浮现,白忘冬直起身子,目光认真地看向了那一条条像是手掌一样的纹路,那些手掌纹路出现在罗永盛脸上的第一时间,罗永盛的眼睛当中就流出了两行墨黑色的血泪,紧接着,鼻子,耳朵,嘴巴,一张张手掌出现,朝着这些位置伸了进去。

“噗嗤。”

罗永盛双目怒睁,紧接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几乎就是一瞬间,他的气息直接虚弱到了最低点。

最终,还没等他留下半句遗言,罗永盛最后一丝气息也就此散去了。

“早死早超生。”

白忘冬看着面前的死尸叹了口气,又饮了一口壶中的青果酿。

他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他在刑讯室里又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将最后一口青果酿喝干净他才拿起罗永盛的口供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

“这一次倒是歪打误撞,让你小子撞了个狗屎运。”

夜深,罗睺府邸,他身上披着一件单衣,翻看着白忘冬连夜送来的口供,眉头皱紧几秒后又舒展,最终也不得不感叹白忘冬这一次的运气真的好到吓人。

明明只是想要试试看顺着贼王这条线能不能找到那个小偷的下落,可没想到,让他逮住了这么一条大鱼。

这又是妖又是建文逆党的,一个小小的罗永盛居然能牵扯出这么一堆大事。

“一般一般,全都是仰仗了镇抚使大人。”白忘冬这个时候坐在罗睺下首,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镇抚使大人官运亨通,鸿运当头,下官只是沾了点大人的福气罢了。”

“……”

罗睺听到这话都懒得搭理他,要是真想拍马屁那就认真点,说这话的时候这人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搞得跟阴阳怪气他一样。

罗睺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压下吐槽他的冲动,尽可能无视掉白忘冬这一系列换个上司就是在作死的姿态,继续开口问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照常来就是了。”

“那可是妖族余孽,要不要给你增派一些人手。”

白忘冬听到这话斜着看了他一眼:“要是您真打算派人的话,就不会这么问我了。”

他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放心吧大人,我应付得过来。”

听到他的回答,罗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目光。

白忘冬是他特别看好的一个后辈,下一代的北镇抚司十有八九就是他和夜流霜领头,虽然这货性格傲了一些,拽起来飘的不行,但业务水平能打,能力也确实出众,保持这个劲头走下去的话,过段时间也应该在陛下耳边提一提他的名字了。

“既然这样,那就三天时间不变,过了今晚,你就只剩下了两天的时间,抓紧一点,还是那句话,我要活的。”

“是。”

白忘冬站起身来,抱拳回应道。

“该滚就滚,有点眼力劲,别让老子赶你。”

罗睺烦躁似得摆摆手,又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半夜三更被吵醒,要不是他没有什么起床气,他早就把这小子给撕了。

明明这些事情明天一早报告也是可以的,也不知道是白忘冬真的就不懂变通,还是这小王八蛋存着什么别的心思。

就比如“我睡不了觉,你也别想睡”这种狗心思。

听到罗睺这杀气满满的话语,白忘冬淡淡一笑,就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摸了摸头,脚步平缓地就要朝着外面走去。

可就在他刚刚要跨过门槛的时候,罗睺的声音突然又一次响起。

“对了,你想好怎么和我解释自己走了鬼道的事情吗?”

白忘冬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脚步停在原地,脸上表情丝毫没乱,迎着罗睺的目光,白忘冬回过头来看向他:“被大人您发现了啊。”

即便事情突然,白忘冬的心态表情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罗睺,在很久之前,他就对眼前这一幕有过心理预期。

罗睺太强了,只是站在他面前,白忘冬就能察觉到他那一身如同凶兽一般的气息,如果罗睺认真起来,这股气息甚至能够直接用于杀人。

这是一个跟着永乐帝从燕京城一路起兵杀到应天的绝世凶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是整个大明王朝最适合掌控北镇抚司这个大杀器的不二人选。

修行界中,给他的外号叫做“煞虎”,虎之凶煞,百兽惊惧。

终日在这样的一个绝世强者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白忘冬又如何能自信不会暴露鬼修的身份呢。

只不过,比起火邪僧这种一下子联想到寒水君不是本人的情况来说,有着穷奇门的认证,再加上他和寒水君超高的相似度,像罗睺这样谨慎的人反而才更不容易联想到这件事的本质。

因为他有一百个证据证明,眼前的白忘冬就是本人。

可即便是这样,罗睺仍旧过了这么久才点明鬼修这件事,怕不是已经在心里面确认过好多次之后才终于放心了吧。

不怕他点明,就怕他一言不发。

说出来了,也就代表着最后的审查他通过了。

“因为鬼修的我要比寒水君的我更强。”白忘冬扶着腰,淡淡说道。“这个理由,够了吗?”

“为此不惜废掉自己辛苦多年修行出来的灵力?”

罗睺独眼目光微闪,沉声问道。

“可是我赌赢了。”白忘冬手心当中墨黑色的灵力一闪而过,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罗睺。“事实证明,我很适合修行鬼道。”

感受着那一闪即逝的气息,罗睺盯着他看了半响,白忘冬一言不发任由他看了半响。

最终,罗睺摆了摆手:“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剑走偏锋,滚吧,下次别再晚上来找我,要不然老子就活撕了你。”

白忘冬微微一笑,转过身,表情重新变得淡然平静。

他跨过门槛,大步走出了罗睺的宅邸。

看着他的背影,罗睺独眼当中闪过了些许晦暗不明的光。

“长安鬼难的唯一幸存者……”

刚才那抹气息,确实很强,强到让人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修行了不到半年的鬼修。

这样的造化,真的不得不让人把白忘冬档案上的这个记录和鬼修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不过,不管这份力量是不是和冥渊有关,总之,现在的白忘冬能够完完全全的掌控好它,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力量就是力量,是趁手的工具,只要握住工具的人没问题,那这工具的来源又何必搞得那么清楚呢?

锦衣夜行,压制得就是这大明朝水面之下蠢蠢欲动的暗影。

建文逆党,妖族余孽,这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锦衣卫这把刀必须要更加锋利,才能够用鲜血告诉那些不怕死的东西,王朝盛世半点都容不下这群污垢滋生。

永乐朝,势必会是一个开端……

“盛世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