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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坐在窗边,一边不时向远处张望,一边对身旁的孙汉道“俺表兄活着就好,至于其他的,俺也不便干涉。”

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会抓住所有的求生机会,郑直也不例外。在杨儒那他不过是听到了老调重弹,于是不得不找于千户,对方却同样爱莫能助。张荣想都不用想,他还在于勇手下吃饭呢。至于钱宁,虽然他在北镇抚司,却不过是个看监百户,更不可能和东厂的人接触。

仔细想了又想,他只好找到了孙汉求助。到底是打过五年架的乡党,对方当即回去打听,今日给他带来了消息。赵耀庆立了功,受了伤,不过人在昨日已经醒了,如今在东厂养伤。这件案子他是首当其冲,自然要大赏,按照孙汉打听来的消息,至少能得一个小旗。

郑直却哪里是在乎这些,他更在乎,孙銮在东厂讲了啥,会不会牵连许泰,可是这话又不能直白的问出口。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孙汉劝道“虽然人在东厂干事,好在脚色是调入了锦衣卫。俺听人讲他的那个役长本事大着哩,没准过几年,就升总旗,百户了。”

“总归是太冒险了。”郑直郁闷,心烦,却实在找不到好的借口。

“五虎咋变得婆婆妈妈的?”孙汉皱皱眉头“男儿当立不世之功,也许在五虎眼中,捉刀拿弓的都是粗汉,可不要忘了,俺们大明就是他们这些粗汉来守卫的。”

郑直差点一口血喷出,他何曾轻视过旗军?他就是旗军子弟。之所以如此,不就是为了把话题往孙銮身上引吗?却不得不赶忙致歉。

“不过,五虎也确实要劝劝令兄。京师水太深,不讲旁的,这孙銮毕竟是孝恭章皇后的侄孙。”不想孙汉却主动绕了进来。

“啊。”郑直赶忙装作刚刚晓得“俺见到表兄一定会劝他的。”

“倒也不用太担心。”孙汉见此,误认为郑直被吓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况且这孙銮从他父亲开始就和本宗闹翻了。这不,昨个御史就把他这些年做的乌七八糟的事翻了出来,简直荒唐透顶。”

“哦。”郑直松了口气“这种人俺见多了,最是麻烦。更可恨的是,还会肆意攀污。”

“慎言。”孙汉提醒一句“虽然他不足虑,奈何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给了当今皇后的弟弟建昌伯。”

“啊?”郑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晓得啊。他只打听到对方有个妹妹嫁给了英国公儿子,还死了好久。哪里想到对方又多了一个妹妹,还嫁给了皇后的弟弟“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孙汉再次安慰道“今上向来公私分明的,定不会有事。况且人赃俱获,想来张家也不可能颠倒黑白。”

郑直无语,‘定不会’、‘向来’,这完全都是猜测之语,尤其这最后的‘想来’更像是对他的安慰。心中不由后悔这次莽撞了,为什么不仔细打听清楚孙銮的背景。同时再次怨恨上郑虤,人家都把你当猴耍,为何还要认下婚约?

“不过也不可不防,五虎回去定要提醒家人,若是张家来寻衅,切不可莽撞。”孙汉再次嘱咐一句。

郑直郁闷的点点头,他看出来了,孙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就是来吓他的。这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哪个受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用,只是有了这事,估计还是要连累郑宽。

正想着,突然远处传来鼓乐之音。郑直精神一振,起身张目远眺。今儿是十八,金殿传胪还有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日子。他特意在这处位于棋盘街内靠近大明门的酒楼订了包间,就是为了一会看到游街夸官的郑宽。

殿试钦点之后,中进士者,都要在殿上传呼姓名,然后把姓名写入“黄榜”,捧出午门,在鼓乐御杖导引下,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经承天门出,至长安左门外,张挂在临时搭起的“龙棚”内。由状元率众看榜,随即由顺天府尹给新科状元插花、披红绸,新科状元骑上御赐的高头大马,走过天街,并从大明门正门而出,以显示皇恩浩荡一一这是唯一允许在长安街上骑马的机会,也是身为人臣唯一走过大明门正中大门的机会。

随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被接到顺天府衙饮宴,也就是参加荣恩宴。

果然没一会就看到一队鼓乐手走出大明门,跟着有是一队仪仗,举着旌旗,抬着“进士及第”牌匾。在这之后是一众身披红绸,穿深青缘边,圆领大袖的进士服,头戴插有一对簪花的展角进士巾,手执槐木笏板,骑着白马的新科进士缓缓走出。

郑直原本还以为要仔细分辨才能在人群中找到郑宽,不想一眼认出对方。众进士中,当先之人就是郑宽“中了,中了,状元……”

孙汉一听。赶忙探身张望“哎,真的,真的……”跟着兴奋的大喊起来。

郑直此时也不管这厮到底是不是真的认得郑宽,兴奋的大喊起来。没办法,这几日因为郑虤和许家的事,压的他着实喘不过气。本来以为会对郑宽产生不良影响,却不想没事。

白马之上的郑宽也仿佛在做梦一般,他想过能够拿到一个传胪来光宗耀祖,却不曾想,竟然被主上点为状元。恍惚之中,看到了不远处临街二楼,发现了郑直,不由忍住激动,不动声色的向正张牙舞爪的侄子拱拱手。

郑直目送队伍远去之后,立刻对孙汉拱手“僧奴恕罪,俺要派人快马回去给祖母报喜。”

“应该的,应该的。”孙汉感同身受,看郑直掏银子,赶紧一把回绝“五虎这是做啥,令叔如今是俺们真定的脸面,这点钱俺还拿的出。”

郑直也不强求,再次拱手,转身跑出包间,下楼来到大堂,朱千户等人已经等在此处。郑直拿出手帐写了几行字递给蓄势待发的田文胜和萧韶“路上注意安全。”

“五郎,放心。”田文胜拱拱手,接过纸笺揣进怀里“说不得老太君还会重赏俺们呢。”

众人哄笑。

“没事,回来俺还有一份。”郑直这次却很开心。

田文胜和萧韶大喜,急匆匆挤了出去。

郑直则招呼朱千户等人往郑宽家赶去,荣恩宴之后,顺天府的鼓乐手会将郑宽送回去的。刚刚过了御河中桥,远远地就听到了阵阵鞭炮之音,想来已经提前有人回去报信了。来到郑宽家门口,果然遍地的炮皮无不向众人显示刚刚的喧嚣。

“十七哥回来了。”一条筋笑着迎了出来“俺还正想着出去找哥呢。”

“咋了?”郑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许指挥和王监生他们都来了。”一条筋解释一句“还有好多乡党。”

“俺兄长呢?”郑直一听就不想往里边走了,他其实对迎来送往的活一点都不喜欢,相反,郑虤对此一直都乐此不疲。

“一早就出去哩。”一条筋解释一句“到现在也没瞅见人。”

郑直无奈,点点头“行了,俺晓得了,你吩咐厨房把酒席再多准备几桌。”原本他们预估郑宽拿到二甲传胪已然是谢天谢地,能够拿到榜眼那就是皇恩浩荡,毕竟状元和探花都是有讲究的。却不想郑宽竟然拿到了状元,因此这预备的酒席指定不够。

一条筋应了一声,立刻去找郑宽新聘的管家了。

一进院子,远远地就看到倒座房里坐满了人,不但王增、叶良辅等人都在,就连那位‘第一次’相见的许指挥,许泰也在。众人看到郑直进来,都赶忙起身见礼。

郑直一一回礼,然后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开口询问“敢问可是许世兄?”

“不敢当,不敢当。”许泰笑容可掬的赶紧回礼“郑解元就叫俺二郎就好。”

“这怎么可以。”郑直赶紧讲“许世兄是俺家至交,不可不敬。”非要请对方上座。不管他心里咋想的,如今这么多人都看着,他就必须装下去。

众人刚刚落座,就看一条筋跑了进来,对郑直行礼“十七哥,南宫白学士派人送来贺礼。”

郑直一听,不得不赶忙起身,对王增等人拱手致歉“诸位稍待,俺去去就来。”

众人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计较,纷纷和颜悦色的催促郑直只管去忙。

“五虎累了,俺来吧。”似乎开了头,后边郑直认得不认得的人就一下子冒了出来。眼看到了晌午,忙得他头昏脑涨,冷不丁的听到一句熟悉的话,郑虤冒了出来,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他的跟前。

郑直早就习惯了,应了一声,转身往院里走。再次回到前院倒座房,里边的人更多了,甚至很多人都坐着马扎。他正要喊一条筋去外边借凳子,管家已经带着几个健仆搬着圈椅走了进来。

“郑解元只管去忙。”王增凑了过来“这里由俺和叶监生招呼就可。”

“有劳了。”郑直没有矫情,毕竟这么多人只凭借他和郑虤根本忙不过来。和众人讲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这才退出房间去了内院。因为郑家如今在京中没有女眷,所以身份贵重的客人都被请去了二门。

这里虽然人少了很多,却同样很热闹。得到消息赶来的周棨正在招呼石家,白家等一干真定乡党;许泰则帮着孟鹏招呼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郑家京中故旧。

众人看郑直进来,纷纷起身恭贺。郑直一一还礼“俺叔讲了,这么多年多亏了乡党,故旧照应,让俺们郑家才有今日。一会俺家略被薄酒,不成敬意,请诸位莫要见怪。”

大伙都是场面上的人,自然花花轿子众人抬。再者,郑直本身的光环也不少,最起码除了极个别人之外,所有人都认为郑直下科必将有所作为,因此纷纷叫好。

“郑解元今年十四了?”郑直与周棨正估算这正屋需要摆放几桌时,旁边有人开口。

“对。”郑直看了眼对方,是不请自来,自称是皇亲瑞安侯王源嫡子的王桥。

“可曾婚配?”王桥第二句问的就更加露骨。

“不曾。”郑直一边回答一边考虑怎么脱身。他确实需要泰山帮助。可是指的是文臣,至于勋贵,敬谢不敏。更不要讲这王皇亲,他见识虽然少,可是也晓得王太后根本就是个泥菩萨,啥都干不了。娶了王家女,对他的仕途而言没有任何作用。难不成堂堂七尺男儿,整日指望着皇帝发善心赏官职?

“五虎。”郑虤此刻又冒了出来“外边来了人,说是你好友。”

“诸位慢聊,俺去去就来。”虽然郑直明白,这是郑虤回过味来,想要把他挤出后院。可是郑直从没有任何时候像如今这么感激郑虤的,赶忙对王桥等人拱手,出了院子。这种事估计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只会越来越多,他要么就必须赶紧找一个合适的定亲,要么就干脆放出风,这几年不结婚。毕竟他才十四岁,还有大好青春。

“恭喜,恭喜。”一出垂花门,郑直就看到了倒座房里有些拘谨的沈栓子。对方见到郑直,赶忙迎了过来“大娘子命俺送来礼物。”讲完赶忙行礼。

郑直一把拉住对方“随俺来。”笑着向倒座房里张望的众人行礼,然后拉着沈栓子去了隔壁房间“沈家出啥事了?”

“没啊。”沈栓子赶忙否认。

“大娘子真是料事如神,俺都不记得啥时候告知沈家,俺住到这了。”郑直也不客气,示意对方坐下讲。

“……”沈栓子犹豫片刻开口“不是大娘子让俺来的。”

“那是谁?”郑直皱皱眉头。

“俺就是气不过,今日大娘子让俺出门办事,俺路上才听人讲是解元的叔父中了状元。这才一路打听来的。”沈栓子低声讲“俺家大娘子的兄长欺人太甚,不但将祖宅占了去,如今又来要这京中的宅子。”

“这不都是沈家的吗?”郑直一听叹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真的帮不上忙“就算不是沈监生的,那也是大娘子的嫁妆,将来也是两位师弟师妹的啊。”

“谁说不是啊。”沈栓子愤愤不平的讲“那位舅爷讲的好听,用另一处的院子换,可那院子俺看了,大是大些,却都是老房子,能跟俺家现在的宅子比吗。”

“大娘子就答应了?”郑直没心思听沈栓子的废话。

“应了。”沈栓子郁闷的讲“这不让俺去交趾胡同那收拾东西呢。”

“交趾胡同?”郑直一愣“方家胡同口第五户是你家的?”他租的院子是个小的一进院子,隔壁却是胡同里少有的一座二进院落,地方宽敞。当初郑直有意租下,却被牙行经济告知,院主不租,这才憋屈在那处小院。

“对。”沈栓子好奇的追问“郑解元咋晓得?”

“俺住第四户。”郑直回了一句。

“这感情好,离得近了。”沈栓子突然来了一句。

“行了,一会吃完饭就回去,俺这两日去拜访大娘子。”郑直哭笑不得,随口一问“若实在不行,搬家俺也能搭把手,毕竟沈监生有那么多书。”

“没了,没了,都没了。”沈栓子一听更加来气“那舅爷讲他要温习功课,将俺家老爷的书房直接上了锁,还派了个人守着。这叫啥事,合着俺们少爷看自家的东西,都成了贼。”

“这样啊。”郑直叹口气“俺懂了。”他终于明白沈大娘子的兄长到底要做什么了,估计就是在找沈监生的那本书。可有一点郑直不懂,既然都能做到如此不堪,为何当初在东安的时候不直接抢,省的便宜了他。

两人正嘀咕,房门敲响,外边出来了一条筋的声音“五哥,东宁伯家派人送贺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