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会议室。
宇宙一如既往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她的身后竟然坐着七林。
“我就开门见山，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宇宙双手交叉藏在桌下，用力到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现在业务量骤减入不敷出，加上房屋业主的变更需要工作室搬离，可以说是穷途末路。”
小杜、喆子和老刘三人相互交换眼神，都察觉到了接下来话题的严重性。
“考虑到下个月起我很可能发不出工资，找新地方搬家再装修的金钱和时间成本我都负担不起，加上——空档期缺乏经验积累的话，对你们的职业发展也很不利......我决定解散工作室。”
在宇宙将这个消息宣布后长达一分钟里，会议室可以说一片寂静。
宇宙一直低垂着头，没敢去看大家的表情。
她非常紧张，紧张到又开始浑身冒汗呼吸急促。就在这时，一只熟悉的大手在桌下将她握紧的拳头包裹在了掌心之中。
那只手温暖、干燥又有力，像冬日雪夜里的火把，点亮了冰冷的世界。
老刘沉声说：“即使再难，我们也不会走的。”
一向调皮跳脱的喆子也正色道：“工作室从来不是这个二层的小楼，是我们四个人。我也不会走的。”
小杜抹了抹眼睛，忽然就哭了出来：“呜呜呜老板.....我从入行开始就是你手把手带我，你怎么能让我走呢？”
说不感动是假的，四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是他们人生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感动和情怀不能当饭吃，得先有钱才能谈感情。
宇宙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冷声说：“没有收入的话，小杜你付得起房租吗？老刘你不是计划明年结婚，你支撑得起开销吗？还有喆子，你每个月的房贷还得起吗？”
小杜点头道：“我能！其实.....我这几天也算了算账，这几年的积蓄足够我未来两年的开销。”
老刘和喆子也点头赞同。
前几年工作室确实顺风顺水，宇宙又是一个非常大方的老板，每个大项目结束后奖金和分红都比较丰厚，加上员工们都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确实是小有积蓄的。
老刘安慰道：“老板，你这么多烦心事，就别替我们操心了。要是吃不上饭，那我们肯定听你的建议去另谋出路，现在是真的没压力。”
“但是.....”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宇宙的面具终于裂了道口子，“即使没有经济压力，我也不会同意让你们无偿工作——”
喆子打断道：“谁说我们是无偿工作了？当时我们每个人加入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要么是处于迷茫中找不到方向，要么就是真心热爱摄影行业。现在的我们，想法和当初是一样的。”
小杜狠狠点头道：“我就是想从事这个行业，只想跟着老板一起从事这个行业。哪怕没有工作室我们出去拍摄都行，赚四块钱每个人拿一块钱也是工资，怎么是无偿呢？”
以前有行业之外的人评价艺术从业者，说这些人都是浪漫主义，没那么务实。当时宇宙一点都不同意，反驳对方凭什么给人打标签。
但到了今天这一刻，宇宙忽然觉得，他们或许是浪漫主义的，但这并不是贬义词。他们并不是不接地气，而是在考虑到所有现实因素后，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还毅然决然选择了追寻本心。
“对啊老板！”喆子拍手道，“为什么非执着这个小二层呢？没有影棚，咱们去街上拍，去街上办展。”
老刘也说：“完全可以。赚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不管是几块钱、几十块钱还是几百块钱。”
宇宙一直是一个坚定、有魄力、有担当的领导角色，在下属面前从不会抱怨诉苦，从不暴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然而，在下属们的一声声安慰和鼓励中，眼泪终是溢出眼眶，
她点点头，真诚地说：“谢谢.....谢谢你们。工作室——容我再考虑考虑。”
晚上，七林洗完澡出来看到宇宙坐在窗边发呆，那孤零零的背影让人觉得无比落寞。
他边擦头发边走过去，玻璃映照出两人逐渐靠近的身影。
“还在犹豫吗？”
宇宙仰起头，有些迷茫地问：“我应该答应，对吗？”
“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不应该。”七林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理智和感情有分歧的时候，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所以，相信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就好。”
宇宙一直是逻辑型思维，认为理性至上，但这一次，她想要遵从心里的声音。
经过两天的思考，宇宙召集小伙伴们，告知了最后的决定。
“我联系了施工队，两天后开始复原，差不多——十天后关闭工作室。”
小杜、老刘和喆子三人非常紧张，生怕宇宙依然要解散工作室，大气都不敢出。
“摄影设备暂时会搬去我家，其他设备各自带走。”
小杜没忍住，嗫嚅道：“老板——”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项目，但可能是没有收益的项目。”宇宙视线扫过在座的所有人，不疾不徐道：“我们接拍摄，听从客户的需求去拍婚纱照、全家福、写真，按照品牌方的要求呈现效果。”
“现在，我们没有客户，没有品牌方。不如去拍我们自己想拍的东西，去追求我们想要的效果，去做一些——或许在旁人眼里毫无意义的工作。”
宇宙将手边的拍摄方案分发下去。这是她昨天一天思考的结果，也是她想要做出的改变。
“在子梅村的时候，我见过一辈子没有离开康定的老人，见过为了爱人定居子梅村的男人，见过搬出子梅村后重回故地的女孩。”
“从前，我们总是在追求所谓的时尚，却忘了乡土才是每个中国人的根。所以，人为搭建的影棚有什么值得留恋？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路都是影棚，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是我们的模特。”
宇宙越说越兴奋，这种不受限的感觉让人无比期待。
“我们拍摄的照片，印出来后就在拍摄地展出，然后记录下来模特和模特认识的人们的真实反应。”
结合拍摄方案，听着宇宙的讲解，三人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喆子忍不住接话道：“展出完成后，照片就留给照片的主人。”
宇宙赞许地点点头：“没错。我想从乡村开始，去拍摄焦点之外的人们，去记录那些可能被时间淹没的故事。”
“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