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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孝子

弘道元年,东都洛阳,腊月初十。

已是年末,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不管今年的收成如何,都要扯上三尺布、割上二斤肉,好好地歇一歇、犒劳一下自己,也为来年的辛苦积蓄些力量。

争取来年多赚些钱,给老子娘、媳妇娃儿多买些衣裳吃食。

毕竟,当今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万国来朝,只要踏实肯干,断然没有饿肚子的道理不是?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看了看那巍峨的都城,紫微城。

还有些没见识的人在暗暗猜测,陛下会扯几尺布给天后娘娘做新衣裳、会割几斤肉给皇子们吃呢?

怕是得好几匹布、好几头猪才够吧?

跟热热闹闹的市井百姓家不同,宫城内,一片缟素!

大唐帝国的掌舵人,第三位皇帝李治,已于四日前驾崩!

但,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经过一番权谋、几番思量之后才于今日公开,令皇子皇孙及文武百官进宫,接受大行皇帝遗诏。

上阳宫,观风殿,偏殿。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玩我呢吧?”

排队等着吃席的队伍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发愣。

这不是在熬夜加班吗,怎么偷懒睡一觉就到了这儿来了?

穿越到了大唐,虽然也算是个大奖了,但你让我当谁不好,当武则天女皇时期的李家宗室?

老天爷,您要是嫌我命硬您就直说,犯不着给我下这么一个大套吧?

您是不知道,女皇狠起来,对老李家的人有多辣手吗?

是,老李家后来复辟了,李隆基支棱起来了,还弄了个“开元盛世”,那家伙牛的!但前提是,我得活到那个时候吧?

女皇狠起来,连自己亲儿子亲女儿亲孙子都杀,还在乎我这条小杂鱼吗?

少年叫李余,多余的余。

那辈子,是个平平无奇的社畜,每天都享受着福报,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行,行,好”,每天都希望能有机会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多余。

这辈子,还叫李余,还是那个多余的余。

便宜老爹是李孝,高宗李治的庶次子。都是庶子了,还是个次品,那就注定和高官厚禄无缘——皇位?想屁吃呢?

便宜老爹混吃混喝了几十年,挂了,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李余这个多余的遗腹子。

好在,家里还有那么点余粮,还有几个忠心的仆人,才将将活下来。

但坐吃山空,人心这玩意儿也经不起考验,在母亲离世后没几年就弄得家仆尽散、家徒四壁、水干毛净了。

原身也是个没脾气的滥好人——简称废物,既不会做生意,也不想着报官追缴回来点什么,更不敢跟他的皇帝祖父要点赏赐。

以至于,堂堂的一个皇孙,居然混到已经接连喝了几天的稀粥,再加上天寒地冻,居然在等待给李治吊唁的时候一命呜呼,白白便宜了另一个李余。

(李余:便宜?这便宜给你你要不要?)

正殿,辅政大臣、中书令裴炎正在一板一眼地宣读李治的最后一道旨意:“先帝诏:七天装在灵柩内,皇太子在灵柩前即皇帝位。园陵制度,务以节俭。军国大事有不能决断者,请天后处理决断。”

皇太子继位?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太子李显的心里,不争气地狂跳了几下。

虽然父皇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自己太子的地位,还破天荒地立了尚在襁褓中的嫡长子李重润为皇太孙,自己的位置绝对是稳如泰山。

但,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啊!

如大哥李弘,没有等到这一天就去世了;如二哥李贤,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被废黜,而这一切都因为……

李显微微侧目,看了那个整个大殿中唯一一个坐着、面容不悲不喜的老妇一眼,又赶紧收回了目光。

那位,虽然是他的母亲,可谁又敢多看她一眼,谁又能当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

那是,天后武瞾!

只听得裴炎继续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先皇仙逝,事务繁杂,请天后示下,是否请太子即刻即皇帝位,以安万民之心?”

天后抬抬眼,轻声说了一个字:“可。”

裴炎又道:“微臣等人商议,为先皇上谥号‘天皇大帝’,庙号‘高宗’,天后以为如何?”先帝李治本就号称“天皇”,加个大帝的后缀,也是应有之意。

天后道:“亦可。”

裴炎再问:“是否请众宗室子弟近前观礼,并拜见新皇?”

天后道:“也可。”

裴炎拱拱手:“既如此,一切都遵照先皇和天后旨意!”随即高声道:“请太子入内更换衮冕,宗室入内观礼!”

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容易,让李显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李显身边的韦氏提醒:“太子……陛下,快随内侍去啊!去啊!”

“哦哦哦……”

李显这才起身,忙不迭地就要走入内殿更衣。

走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走到天后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见天后微微颔首,才敢放心地走了进去。

…… ……

终于轮到李余这一波人吃席,咳咳,祭拜了。

看着富丽堂皇的陈设,看着琳琅满目的供品,李余觉得自己更冷了,更饿了。

再想到李治一死,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武则天对李氏挥起的四十米的大砍刀,李余更觉得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我亲爱的素未谋面的皇爷爷,你倒是干脆利落地死了,可叫我这个后辈怎么活哟!

执事官喊道:“拜!”

李余跟着其他小杂鱼一起跪倒。

“起!”

李余跟着起身。

“拜!”

再跪。

“起!”

再起。

“拜!”

再跪。

“兴!”

其他人起身,李余却兴不起来了。

duang!

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他倒地不起,挂了,咳咳,暂时还没。

众人哗然:先皇刚刚离世,就有人敢在他的葬礼上玩这么一出?

这是准备要闹丧吗?

天后抬抬眼:“婉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身后侍立的上官婉儿看了一下名册,回道:“是赠益州大都督李孝之子李余。”

“李孝?”天后想了一下,“是陛下的次子吗?”

“是。”

“你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

见有人不守规矩闹出乱子,上官婉儿不禁暗自冷笑:天后一生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计,怎么会容许别人在先皇的葬礼上捣乱?

小子,如果你想趁机显示忠心,只怕你打错了算盘!

走到倒地不起的李余身前一看,哟,这位怎么还泪流满面了呢?往日里也没见你跟陛下多亲近啊?

伤心过度,以致昏厥?

装!

你接着装!

待我看看你的脉象如何,就知道你是人是鬼、该死该活了!

一摸脉搏,沉细无力,再一试鼻息,气若游丝。

竟然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上官婉儿回到天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天后微微点头:“倒是和他爹不一样,是个孝顺的孩子。”

再看看已经换上衮服,很是惬意地接受群臣朝拜的李显,天后又道:“这,也是个孝子吧。”

神色难明。?